10 秋风(1 / 1)
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方晓来这才发觉他的手颤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颗心跳得顶到了嗓子眼儿。
“看来表白这种事,还是不合适我来做。”甩了甩手,平复了一下跳动得急促的心,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绕过正在换着衣服的小工,走向属于他的衣柜。
魅惑酒吧向来舍得在各个方面扔钱,即使是相当于临时工性质的小工们,也不例外。人人都有更衣柜一枚、制服按季节每年三套。由于方晓来不是来自修罗场的,故而,自打进了酒吧就跟上了这些福利。之后成为管事,衣柜也没有被谁提出要收回过,于是他在上工前还是习惯到更衣室换衣服而不是到办公室或楼上丁平的房间。这一恶劣的习惯,时常导致新来的小工在换衣服时跟他搭话闲聊,等他换完衣服一关柜门,盯着他那身管事的制服,不是对方吓傻就是响起尖叫声。
其实吓到人的时候,方晓来的心里都在暗爽,不若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
但是,今天心情不同。他绕过了他们,悄无声息的站定在柜门前,手还微微的颤抖着。花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力气拉开柜门,一抬头看到码得齐齐的制服,心头涌起难言的酸楚与哀伤。
当初,他作为管事的学徒的身份,被丁平要求换穿管事制服,并以过几天给他做衣服为由强迫他穿了丁平的衣服。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要给他做属于“方管事”的制服。丁平故去的消息传来后,还是没有人想起来给他做衣服,由着他继续穿丁平的制服。或许是因为作为杀手的总侍们对死亡向来看作解脱、亦或者是他们认为作为未亡人他有处理丁平各种物品甚至屋子的权利、或者是出于对他的同情和怜惜,总之没有人凑过来问他丁平的东西该怎么办,于是他理直气壮的把丁平所有的制服都抱进了自己的衣柜里挂起来,决不说什么丁平死了就把东西给烧了吧——这类、这类的话——当然,多年以后,他突然发现,其实是因为那帮人习惯了前两任管事的独断专行,不容许任何人干涉他们的任何隐私、禁止任何人插手他们私人的生活。之后,每年的福利是他在批钱财,做了每个人的制服,他偏偏就没给自己做过一套新的。最初是因为他把丁平那一项删除了,忘记添上自己的,司风拿了单子还诡异的看了半天,被他问原因也没有告诉他。之后则是他越来越习惯思念丁平,刻意的不再纠正这错误。
将半个身子埋进了衣服堆里,闭上双眼,呼吸着熟悉却已越发淡却的味道,思念与痛楚齐齐涌上心头,几不可闻的哽咽滑过喉头,苦楚而干涩。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
方晓来垂下头,生生的把心头那词的最后三个字吞掉——他怎么舍得不相识!若是时光能够倒流,他绝对会厚着脸皮扒在丁平身上,绝对不肯下来,不论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走出更衣室时,他发现门板边理应24小时贴身跟随的零不见了,颇觉诧异的左右看看,才发现她已自动自发的坐在第一排雅座靠近黄金分割点的座位上了,心不禁漏跳了一拍——那是丁平在世时最习惯坐的地方。她的身体斜倚进座位里,低垂着头,双臂交叉在胸前,显得颇没形象。许是因为室内暖意融融,她已经把羽绒服脱掉了,露出里面贴合身体曲线的裙子,胸口还有一颗扣子没扣牢,若隐若现的肌肤令人无限遐思。
忙碌的小工们经过她时都刻意的低下头,飞也似的来来去去,绝对做到目不斜视。
还是上工之前,怎么小工们能把干活的速度提至比开门迎业时还要快几倍呢?整个场子里也没有见到司影的身影啊。
抬手挡住一个匆匆要在他身边越过去的小工,无视对方哀怨的眼神,再次确定了场子里的小工们的行为确实诡异,才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没发生什么事。”小工的眼里添了一抹受到惊吓的恐惧神色。
“你觉得我会相信没事吗?”方晓来冷了冷脸,那小工的头在瞬间低了低,几乎要低到地毯上去:“你不认为凡事必须跟管事汇报,是理所当然的吗?”
小工左右小幅度的晃晃身子,挣扎了几秒钟,伸出手迅速指指座椅里毫无形象可言的姑娘。
“你是哑巴?”方晓来一挑眉,冷哼。
哀怨至极的匆匆扫了方晓来一眼,小工啜嚅的道:“刚刚小张跟她说了几句话……被她打了一巴掌……说——什么时候魅惑酒吧的小工如此八卦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知道吗?……那一类的……”
也就是说,实际说出来的话更严厉?他暗自点了点头,满是关心的问:“打得厉害么?”
“小张……脸肿了一半,正在冰敷。”
“嗯,消不了肿的话今天晚上就不必出来上工了,按旷工扣除薪水;如果肿着出来,双倍扣。”方晓来暗自笑了笑,添上一句:“上工前请司风总侍确定一下他的脸。”
“……是。”
方晓来点了点头,淡漠的微笑着,示意他继续忙。
绕过状似在休息的她,方晓来落坐在吧台外侧的高脚椅上,几乎同时郁着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水晶杯差一点被他摔在地上。
“郁着。”方晓来颇为不满的盯着他:“你对我有意见吗?”
“不敢。”郁着不着痕迹的向一侧靠了靠:“管事有事找我?”
“刚才咱们有个小工被打了。”方晓来敲了敲桌面,接过郁着为他倒来的一杯冰水:“是怎么回事?”
郁着刻意躲得远了一些,斟酌着道:“刚刚有个小工询问她有什么需要,为什么会坐在魅惑酒吧的大堂里。因为咱们还没有开门营业,建议她不妨出去逛一逛等开门之后再来……随意是随意了些,但我们的员工都是经过培训合格的,不会做出骚扰客人这种事的。”
挑挑眼皮迅速看了方晓来一眼,郁着工作了近五年,只听过一次客人打算给魅惑送律师函要求赔偿的事,其对象还是本吧的管事。
“我相信总侍们培养新人的能力,也相信魅惑酒吧能留下的人素质都是过得去的,虽然……的确是多事了……”那么,能够惹她的反应如此强烈的原因是什么呢?
“她对咱们酒吧了解得是不是太多了?”郁着小小声且很小心的问。
“嗯?什么?”方晓来回过神,发现郁着说的话他没有听清,但直觉告诉他是蛮重要的事。
郁着颤抖了一下,道:“她对咱们酒吧了解得是不是太多了?”
“是,不但了解得很多,而且很热心呢。呵呵。”方晓来游移的目光扫过那纯真的睡颜,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突然向郁着伸出手,笑得很可爱:“我最近很好奇手相哦,你把你的手给我,让我看看——男左女右哦。”
“管事你的爱好真奇怪。”郁着背着手,防备的道:“不用看了,我这辈子卖给修罗场的命。管事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庆幸被挑来魅惑,而且还是做调酒师的工作。”
“你怕我看出来什么?”方晓来哈哈了一声,道:“安啦,我就会点皮毛,八成也哄不了你啊。来,给我看看!”
不由分说,方晓来抢过郁着放在柜台边的手——其实郁着不是躲不开,而是实在不敢躲,才会被管事抓住——那是一只背面看起来修长秀气的手,在捏着调酒器具时灵活而吸引人。但只是用捏的,方晓来在触到他的掌心时已摸到了厚厚硬硬的物质,翻过来对着灯光一照,是一层厚厚的呈现淡黄色半透明的茧,掌心的纹理几乎无法看得清晰了:“怎么正面反面差得这么远?”
“也不是我想这样的啊……”郁着咕哝着想要收回手,但方晓来死活不肯,还在装模作样的沿着掌纹看来摸去,摸得他痒得不行。
“是不是因为修罗场对杀手的培训才变成这样的?”方晓来转捏着郁着的手,漫不经心的问,许久不见回答,发现郁着正皱着眉脸苦得像包子一样,似是有难言之隐。他转了转眼珠,作势欲招唤小工前来:“你不告诉我,我就叫司风和司影两位总侍过来问个清楚……”
“别别别!”郁着突然出声打断,开玩笑嘞,打算在吧台开大会么,他们三个看他一个?多可怕啊。那他不如选择只面对方晓来:“有什么想知道的,管事您直接问,不要劳烦那两位总侍来了。”
方晓来搁下手,很是无辜的哼:“我在想他们两个在酒吧呆得久了,会不会茧子少点,掌纹会容易看清一些。”
“管事,以修罗场的培训强度,手心里没点茧子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呆得久了,也不可能完全消失的。顶多会变得软一点,您看啊……这里就软了许多,不过还是能摸得出来、看得出来的。”
“哎,是不是修罗场训练杀手格外的狠啊?”方晓来漫不经心的捏着那只手,翻来覆去的看:“花家呢?会不会……”
郁着颤抖了一下,反手紧紧抓住方晓来:“花家的爷,您又打算找谁?”
“我认识的人不多……花绝爱?”方晓来拿另一只手蹭蹭下巴,眯着眼打量又阴暗了一层的郁着的脸。
“您真的是打算看手相么?”郁着向阴影又靠了靠,颤抖着声音道:“经过杀手训练的人,不可能没有茧子的。就算是花家或白家的少爷也不可能没有的,管事是前任丁管事的夫人,您应该有摸过他的手吧。”
摸手?方晓来眼睛向上翻白。当初他只当丁平是大哥,走在一起都会隔开些距离,怎么会拉过人家的手摸摸搓搓?何况丁平的体温向来冰得吓人,手更是冷,向来不喜欢与人接近。即使对方晓来存着非份之想,除了在他睡得不醒人事时努力亲亲他的脖子,也没有多碰他一下。唉,他是如同宝贝般的被捧在手心里的啊。
方晓来叹息,回神就看到郁着正眨着一双小狗般的眼在盯着他。
直愣愣的问道:“难道您没有摸过丁管事的手?那可是杀手界的传奇人物啊!”
“忘记了。”方晓来再次叹息:“也就是说,杀手都不可能有光光嫩嫩的一双手?”
郁着拿看白痴的目光盯着他。
“除了白家和花家还有盛产东方人种的杀手组织么?”
郁着依然拿看白痴的目光盯着他:“杀手是不看人种的。”
“有没有白家或花家查不到的杀手?”
郁着仍旧拿看白痴的目光盯着他:“这,您得问白桑小姐和花家老爷子。”
“你那什么眼神?”方晓来终于后知后觉,立了立眉毛。
“恭敬的眼神!”立即恢复成哈巴狗,小心的退了一步:“对了,管事,那小姐又来了喔?是不是来找您索要赔偿?”
“哦。她是我新雇佣的保镖,以后要好好的相处哦。”抬手拍小狗般的拍拍郁着,方晓来笑眯眯的。
“保镖?”郁着呆愣了几秒:“这不是咱们修罗场的特产么?为什么还要雇?难道管事您不要我们了么?”
方晓来斜斜睨着郁着,很淡的微笑:“郁着是否打算取代她24小时的陪着我?”
郁着瑟瑟的退进阴影里,只有一只手还在方晓来的视线所及的光明范畴之内:“管事,郁着卖艺不卖身的……”
“你跟翎未总侍学不出好来。”方晓来叹息,松开郁着的手扭过身子,倚在吧台上看向零。
她依然保持着状若沉睡的模样,小巧而娇弱。不得不说,她开出的条件还是很诱人的——不再让他寂寞。但是,如今能解了他的寂寞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
“管事,这该不会是交换条件吧?她做了您的保镖就不会给我们投律师函了对吧!”
“是。”方晓来懒懒的伸长腿,仰头向着玻璃门外看,陆续亮起的灯在眼底闪烁,美得冷冽而遥远,一如他渐行渐远老去的心。
“追丢了?!”白苏盯着面前四个冷汗不止的男人,瞟了一眼他们带回来的照片——娇小的身影,拉着价格不菲的行李箱,清晰的容颜的确是被传失踪了的袁子君。既然没有任何事,也没有失去人身自由,为什么不迅速回到华施集团主持大局呢?白苏皱眉。
“明明看到了,但是追过去的时候,就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其中一个被白苏盯得躲不掉的男人如实陈述。
“你觉得我会信吗?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居然在你们四个杀手级保镖的眼皮子底下‘突然’不见了?”
“的确、的确是这样……”
“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在附近?”
“我们确认过了,没有。”刻意把其它三个人拖上,减轻那份压抑感。
“白家派给她的保镖找到没?”
“还没有任何消息。”
“那个保镖,是修罗场的么?”她突然冷冷的问。
“不。”一道很清朗很好听的声音飘过来,在四个男人的面前已站定了一个人:“是羽少爷培养的。”
几不可闻的哼声冲出,白苏凝眸在他身上,接过他恭敬的递过来的一只纸袋,挥手示意那四个男人离开。纸袋上写着“罗宸遇”三个字,她挑了挑眉锋,想起那书生气稍浓的眉眼,着手拆开袋子。
“为什么白家派保镖给她?我想问这个问题很多年了,辜铭。”白苏的声音冷冽,带着丝甜腻的颤抖。
“是袁先生主动要求的。”
“那为什么是羽哥派出的人?”
“羽少爷当时管辖的是修罗场保镖的培养。”
“为什么是他!”白苏皱眉冷哼:“为什么当时负责保镖的培养,现在又负责白家成熟的杀手组织和保镖组织!大姐难道不觉得白羽的个性不合适掌握太多用以杀伐的利器么?”
“白家六成以上的杀手被控制在修罗场,即使是羽少爷,要动用杀手组织做事也要经过大小姐的同意。也就是说只有保镖组织羽少爷可以直接调动,但是,您是知道的,保镖的培养与统管现在已经不属于羽少爷了。”
白苏微微的诧异,辜铭很少透彻的把白家的情况摆出来说,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她在选择成为律师时就疏离了白家产业与利益的分配,除了承担地下产业的经营,几乎对其它人手中所分配的事务毫无所知。
“不属于他?”
辜铭淡淡的笑了笑,带着些许的羞涩:“白玲小姐接过保镖组织的培养,这件事大小姐曾打过电话征求您的意见。”
是吗?白苏努力回忆,却没有半点印象。
“刚巧您在接电话的时候,辜铭也在。那一天,是辜铭属于您的第一天。”在那淡若清水的嗓音中凝进了一丝丝甜意犹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