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得(1 / 1)
转过身面对持着手机僵硬得像冬眠的蛇一般的郁着,方晓来颇觉得他跟他手中的手机颤抖频率大概已同步了。似笑非笑的拎过兀自颤动不已的手机,凝视着“白桑”两个字,心里疑惑为何白家的大小姐此时会打电话过来。应该是严重的事吧,否则以他接了管事的工作五年却接不到白桑十个电话——其中五个还是过年时例行的拜年问候——的数量来看,颇不符合常理。
“喂。”有了心理准备,极了解白桑的脾气的方晓来接起来,喂了一声就将手机拿离耳畔,预料中的咆哮洪水般自听筒传来,震耳欲聋。
“方晓来!你查花穆音的资料做什么?!”
查花穆音的资料?方晓来被白桑所质问的内容吓了一跳。
“我早就说过,查谁的我不管,但是查他的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你是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脑袋在那一瞬间短路了?”那边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居然还查了丁平的资料,你明明知道丁平的资料已经被列为禁止查阅的极密级材料了,以你的身份是查不到的!况且,你要查我的情报库不如直接去问……切,所以,我相当的好奇你查他们的资料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之后的咆哮方晓来多多少少没有听进去,他已经被惊雷劈到了,因为昨晚他没有进过情报库,更惶论查看花穆音的资料——白桑对花穆音的保护和执着是整个修罗场周知的事情,谁敢没事去触她的逆鳞啊。还有丁平,他早就知道根本查不到,也早就说过他对丁平的过去根本就不想知道。
并不是丝毫不了解丁平的事,蛛丝马迹总是有人对他说的。那没有尊严的过去和没有自我的过去,相信丁平是不会希望他知道的,丁平也不需要他抱着同情怜悯、后悔没有在有生之年对其更好的心态等待着过完余生。所以,若是他想知道,只会有机会的时候,亲口问、亲耳听,绝计不会利用丁夫人的特权去查的。
故而,乍然听到白桑特意打的这通电话,方晓来觉得脑袋如同爆炸了般。的确昨天他有使用过电脑,但是他根本就没用过情报库。冷汗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同时,湿透了他贴身的衣服,方晓来的心在颤抖,几乎是用抢的他扑到了电脑前,挑开屏幕进入工作状态,而后鼠标定在图标上不再动了。
现在登陆进去,白桑那里就会有记录,虽然白家向来以脾气暴戾为特点,却不代表不精明、不腹黑、不狡猾。当然,相对杀手家族花家来说,阴暗面呈现的深度算是浅显的,不然也不会直接打他手机来咆哮了。
想到这一层次,他将停在情报库图标上的鼠标向下拉,选择关闭掉工作了一夜的电脑。
方晓来倾听着白桑中气十足的吼叫,以眼神示意郁着收拾起电脑,放进柜子里,自己则坐进沙发中,仔细的回忆昨夜的点点滴滴。
如果只有她,如果只是她,那么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就太过于不可思议。但是,如果不只有她,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人——比如那个人叫做丁平,一切就变得极为合理了。可是,这合理里面却透着最大的不可思议。
“……方晓来!”白桑缓了一口气,怒火发泄完了,态度转回常态的淡漠:“你知道袁氏华施集团的事情了吧?”
“嗯,是的。”听到白桑提起这件事,方晓来隐约的泛起不安。白家是杀手集团,但是这集团开发的领域已探及了商业界,虽然白桑所负责的修罗场是根正苗红的杀手组织,但白桑已近乎板上钉钉的白家继承人,凡是要经手白家的事务,都要她表态或敲定才行。若是她反对,她家那位当家主事的老爷子,也只能摊手没办法。此时此刻,风口浪尖之上,白桑将这事摆出来,一定是很严重的吧。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魅惑酒吧的管事,又是丁平的未亡人,我就明面儿的说。白家很忙,没空理会华施集团的任何事情。”白桑几近烦躁的叹息,方晓来想得到她暴躁烦闷的表情:“不论谁打算搅和进去,你都要记得白家不打算理会这事儿。这种拿捏分寸的事儿,白家向来做不来。”
“苏三小姐对华施集团很上心?”方晓来疑惑的眯了眯眼睛:“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呢。毕竟我跟苏三小姐不熟悉,商业场上的来往也仅仅止于我家那帮老古董们相中了苏三小姐开得有声有色的苏习律师事务所,打算明年请她做顾问律师工作。”
“有声有色!”白桑狠狠的哼了一声,她已把方晓来的话听懂了,不论是站在哪种立场以哪种身份,方晓来都没有卷进华施集团事件里的打算。安心之余,她不禁牢骚道:“出这么大的事,她居然还坚持要为华施集团主持大局,简直把她身为白家人的自觉给全部忘光了!我该不该说自己家的三妹妹脑袋进水了?”白桑又是一重重的一声冷哼,手机里也同时传出噼哩叭啦的声响,以示其不悦。
“我瞧苏三小姐很精明冷静的人啊。”
“那叫冷静么?那叫述情障碍!而且还是有效利用该障碍的变态……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白桑那边传来超大的摔打声,不知道她大小姐又把什么扔出去了。在她说自己的妹妹述情障碍时,有没意识到她一直在触犯七宗罪里的暴怒呢?方晓来眼睛翻来翻去的,绕着郁着打转转,而郁着露着暗箭易防、明枪难躲的局促不安。
“是……”方晓来抬眸,突然发现郁着正盯着他摸着腰部的手在看,随着他的手无意识的游移,郁着的目光也在游移,活像被吓坏了的小兔子。
“是什么是,说‘好的’。”白桑吼。
“好的。”方晓来边说边点点头,白桑究底对丁平是有愧疚感,所以对他这挂名的未亡人从不肯用纯粹的命令和接受命令的方式相交流。
“还有,关于那具被‘凌迟’的尸体,我已经命令白家旗下全部产业负责人撤查了,想必你也颇为关心是谁下的手吧?”白桑的声音中又凭添了一抹焦躁。
“嗯,的确好奇。”
“我觉得你也会是非常好奇的……虽然隶属白家的产业的负责人都接到了这一消息,不过,魅惑酒吧不需要派人手参与。”白桑的声音埋在一片沙沙的写字声中,一时间迟疑了些许:“虽说酒吧是白家的产业,毕竟早就作为嫁妆,交给花家小爷作主了,认真的论起来白家没有权力单方面作主,派全员参与的工作给你们。司风他们能够把你保护好就可以了,不必额外动用人手,修罗场不欠你手下那几个人。”
“好的。”方晓来边说边点了点头:“我会按您的意愿去做的。”
“嗯……没事我挂了。”白桑话说完就掐了线。
方晓来掂了掂手机,似是在感受那物件重量,郁着却看得直想擦冷汗。踌躇片刻,他扫了眼郁着,将它塞进衣袋里,淡笑道:“郁着,好看吗?”
郁着呆呆的望着管事精致容颜上绽开着的明朗微笑,顿时觉得背后的天比下雪时还要阴沉。机械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暴雪堆积的路面被洒了盐水,水与泥混杂在一起,已至上班时分的路人们纷纷退开了马路,挤到已被踩得很坚实的雪地上,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又滑又硬的雪,向自己的目的地前进。
肩膀上狠狠的被擦撞了一下,丁平的身子一斜,差一点跌倒。虚空的扶了扶,平衡住身体时,他的视线追上撞了他的人,那个人只留下了背影给他——厚厚的大衣,颈子上绕着灰棕色的羊毛围巾,左手拎着沉重的文件包,右手托着一袋小笼包,身体左摇右晃,不时向嘴里塞一下包子,跌来撞去的一路小跑着。在他抬头看的当口,几个行人陆续的让过他,急急的脚步不停,时不时与周围的人撞着擦着碰着,没有人有时间停下来道歉,也没有人有时间寻衅讨个对不起。摸摸被撞的肩膀,在之前的三十年岁月里,能够碰到他——或者说能够靠近他的人都不多,除去包了他场的客人之外,他允许和乐意亲近的人屈指可数,被平平凡凡的路人撞到肩膀根本不曾有过。
停下脚步,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匆匆忙忙的车辆,四面八方赶场般的街头,他的笑微微的浮上了唇角。
没有束缚,没有争分夺秒,没有压抑也没有压力,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吧?!丁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冷湿润的空气钻进肺里,却不会令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和极痒的腥甜,这令人迷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失去的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太阳越升越高,雪渐渐的开始融化,城市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喧嚣也将恢复它的平静。风拂着泛红的脸,腿泛着酸酸的痛,使得他抱怨这具新的身体的体力实在太差。
没有记错的话,再向前走大约十分钟,绕过一片建筑群后就会看到一幢五层的大楼,楼上巨大的红十字显示着它是一座医院的事实,而他要找的人就把名挂在那里,默默的做着他医生的行当。
开心如潮水般涌上来,几乎就想要飞起来般的小跑在人行道上。
突然,跑动的步子被他猛的压住,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几近反射性的瞅准了一座小报亭就闪身躲了进去,在报纸与报纸的缝隙中向外眺望。
不多时,刚刚他站的地方多出了四条身影,状似不经意的擦身而过。
他拍了拍胸口,呼出长长的气息。
职业敏感就是这样的,当久了杀手,就会发现马路上从事这一危险职业的人是那么多,出趟不远的门儿都会遇到好几个。虽然他现在换了身体,灵魂却还是属于丁平的,躲开这些杀手几乎是本能。
“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遇到的狗腿子这么多?”丁平狐疑的盯着其中一个,不仅是杀手的身份——杀手不至于四处晃来晃去像闲着没事干的人,他们更像是在找什么人,而不是盯稍。而且这些人有着明显的白家的味道,但绝对不是修罗场出来的,白桑不会白痴到派一堆堆、一队队的杀手如此密集的活动,能够一次看到两个,就已经了不起了:“是真的出事了么?不然这些二流的家伙为什么会出现?”
突然,丁平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头:“姑娘,你买不买?不买别揪。”
“啊,抱歉。我买。”露出一个很乖很可爱的笑容,丁平掏出一颗银白的硬币塞进老头手里,老头则面无表情的取下报纸,在报纸上压了一枚有着梅花的铜黄色硬币递给他,而后就不再在意他在报亭里呆着做啥了。
其实丁平是打算拿了报纸直接走的,但落进他眼中的信息使他迈不开步子。
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张男人的照片。三十多岁,很憨厚的模样,站在华施集团的建筑物之下,头顶是有些扭曲的华施的标志。这照片之下是一条加粗的打了问号的消息:“袁氏继承人失踪,华施集团疑易主?”副标题中规中矩的写着:“业务部主管罗宸遇或将成为华施接班人”。
头一个念头是这信息写得很扯,接下来的念头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皮。
“不是吧?”丁平皱眉,蹲下身打开行李箱,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张揉皱的纸,在那张纸上找到了一个会令他产生无限联想的名字——袁子君。
浓浓阴谋的味道一下子从报纸的油墨中透出来,丁平索性站在一边,细细读下去。报亭的老头又卖出了几份报纸,见这可爱的女孩子不肯走,索性摆了只小椅子在丁平的脚边,不着痕迹的示意不可能再买他的报纸的客人坐下。
丁平诧异的看了一眼老头儿,老头依然在招呼他的生意,好像摆椅子和叫他坐下的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埋头进报纸里,很不意外的得到袁华施车祸身亡的消息。
在记忆里,袁华施的身上有一种书卷气,不像在商场打滚染沾了一身铜臭的人,为人实在而踏实。若不是当初花穆音要求他不要跟姓袁的有过多来往,他会很乐于与袁华施交个略有些真心的朋友的。
可是,现在再回味花穆音的话,丁平有些苦涩的发现他错过了一些早就该觉察的事。他从来都不知道袁华施的独女的名字,假如知道——或许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心境肯定会有所不同。
袁子君,袁子君!手在轻轻的颤抖着,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若是搁在他还是他的时候,大概血已染红了地面吧。
花穆音其实是很疼他、很为着他着想的吧。不然为何要把桩桩件件都打算在每件有可能触动他的情绪、影响他的生命长度的事发生之前?为何要用尽方法延长他的生命?若不是他决定不要了性命,还会活很久一段时间吧。
苦涩的微笑浮上唇角,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最后教他满满的一口血喷得几近半死的,正是花穆音。
而且,现在他要去做的事,正是把花穆音找出来所必要做的事!
“真是贱啊!”
“周末版的贵一些,要一块。”老头儿突然看向他,接着他的话道。
“谢谢。”他含着笑意向他欠欠身子,在那老头诧异的目光里,起身就要走。
“姑娘啊,你去哪儿?”
“啊,我?”丁平刚迈了一只脚到报亭外,突然意识到这报亭里除了他似乎没有姑娘了,便扭过头,指着自己看着那老头。
“你要去哪啊?”
“哦,前面那座医院。”
“医院啊?”老头突然指了指外面,以一种居然不知道的口吻道:“那片预备拆都两年了,医院在一年前扒掉了。不过,扒了一大半没钱了,你要去捡个砖头兴许可以,人你是看不见了。那边挺乱的,大白天的也容易出事儿,姑娘,没事就不要去了啊。”
“拆了?!”丁平拧了拧眉头:“那医院搬哪去了,您知道吗?”
“这姑娘说话真好听……不知道。”
捏了捏手中的行李箱,看了看手中报纸上的信息,看来那些四处跑来跑去的杀手有九成九的几率是冲着袁子君来的吧!
眯起本就有些狭长的眼睛,丁平开始庆幸他没有在公共的场所留下任何可供捕捉的蛛丝马迹,不然他就不知道将会有什么在等他了。
走出报亭,阳光变得刺眼,雪积得还很深,将人迹罕至的地方牢牢的裹在洁白的外衣下,却不知道那洁白之中究竟是什么。丁平抬手挡住眼睛,风吹过他的腮边,清冷得很。
现在,他能够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