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1 / 1)
“口袋潭是个地方,在仙人谷里。是三贝有名的游览之地,每到春天花开的时候,山上各色鲜花齐放,远远看去美极了,住在那里的人都是长寿的老者,那里也就被人叫做仙人谷,那潭水深千丈没有看见过底呢,说是底下通往迦叶河又一直流向黑幕海,掉下去了是再也上不来的。”
芳儿听见她问便如实的说着,过后又问:“现在秋天快要过了,原本那里是看月亮最好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见,整个三贝城中秋最圆最亮的月亮呢,可惜中秋早已过了,现在冬天潭水冰冷,四周都是水汽结成的霜,但是远远看去更是好,像戏上唱得是个天上人间,小姐怎么会无故问起这些呢”
善醒笑着道:“我听人说起过,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便问问你,见你这样说到想要看看,还真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呢。”她这时和芳儿讲话,把心里的左右为难慢慢放平了,到觉得前路开阔起来,她似乎已经看见那潭水上,似真似假的水汽氤氲,深的不见底的潭水,口袋潭。
易墨凉那次之后,每日不论如何忙碌总会到她这里来,有时是看看,有时是坐坐,善醒总是说着笑着,她知道他是在害怕,这种害怕她刚到界东山的时候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全然安静的彻底心情,仿佛被所有寂静,堵住了所有出路,她看得见听得见,却又似乎看不见听不见。
笑着倒了茶递过去,她说道:“这几日我好多了,国主也不必担忧,朝中的事情小女也不懂得很多,但总有一日会过去的。”她攀上他僵硬的肩颈慢慢按揉着,舒缓了力道在他身上敲敲打打,用力朝他肩膀处捏去,引得他一声轻呼,善醒笑倒在他背后,易墨凉反手将她拉住,一把抱在身上道:“你也学会使坏了。”
“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她双手拉过易墨凉,环抱着的手臂,感到那臂膀渐渐收拢力道,她被箍得有些疼便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善醒,我们离开这里吧,走得远远的再不回来。”易墨凉拥紧了她又道:“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善醒回身看他,脸上有常年累积的疲累与艰难,她的他,从少年时初遇到如今,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善醒细细抚摸着,那清澈明净的眉眼,挺立的鼻梁,饱满温润的唇瓣,坚毅柔和的下颌,易墨凉始终看着她一路向下的动作,善醒道:“你怎么可以生得这般好看,唇红齿白叫人难以忘记。”他拉住善醒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过,道:“难以忘记的人是你。”她笑了回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立冬过后,下了第一场小雪。易墨凉陪着善醒来到仙人谷,满山鲜花被皑皑白雪取代,从那满目白色中隐隐透着点点青绿,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被冷风一吹脸色到红润起来,易墨凉扶住她道:“这样冷的天,你怎么想到来这里,回去生病吃药时候可不许闹,闹了我也不理,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听见宫里人说,住在这里的人都是长寿的长者,此处果真是人间圣地,来到这沾点长寿之气,国主与我才好活到百岁千岁之后。”善醒抬头看着易墨凉道,伸出手来替他拉好披着的外衣道:“天虽是不冷,可到底下了雪,以后别再穿这样少,出去巡查时记得带衣服,热了也不许都脱下。”她像个小母亲一般叨叨说过不停,从车上一直叮嘱到车下,把他平时那些见不得人的坏习惯,数落了个够,易墨凉道:“好,以后这些我全都改了。”
李德才前来迎接道:“禀国主,空着的别苑已经收拾好了,请国主移驾。”易墨凉道:“带来的侍卫安排住下,吩咐许深带人巡视。”李德才领旨自下去吩咐,善醒道:“这村子人少很是安静。”
“你既然喜欢这里就多住几日,别苑都收拾好了,宫人们也都齐全,缺什么就说。”他笑着拉住她往前走,善醒左右张望着想要说话时,易墨凉又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去用膳别等着,我很快便回来了。”她点点头道:“你晚了便先用点心垫垫饥,不许空着肚子看奏折,回头我要问的。”他笑着用手指点点善醒额头道:“你简直叫我厌烦,一日间说话不停歇。”完了便将她面对拥住道:“我知道了。”
善醒知道易墨凉会到很晚,便不曾想过等,到了上灯时分用过膳,她伏在桌上抄写经书,芳儿从屋外带入了一个人道:“二小姐,此人想见二小姐。”善醒一惊,从来她生活起居易墨凉都会派人妥善处理,今日突然带进一人他不会不知情,善醒疑惑看着芳儿道:“此人是谁,国主知道与否。”
“二小姐,圣仁国主仙逝前吩咐过奴婢,如若小姐前来仙人谷必当带此人与小姐见面,奴婢听命行事。”芳儿跪在地上说着,善醒才知道原来一直在身边的芳儿早已为圣仁国主所用,芳儿又道:“小姐待芳儿有恩德,奴婢一辈子都记得,伺候小姐这些日子原是真心,便是到现在也绝无二意。”善醒叹气道:“我知道你绝非歹人。”
带来的人除去身上披着宽大灰色斗篷,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她朝善醒行礼道:“老奴刘大生见过二小姐。”善醒听见名字如此熟悉,眉头不禁皱起脑中想着一些事情,那老者见她这样便又道:“小姐想得不错,圣仁国主身边的刘大年是老奴亲弟。”善醒想起那日刘大年送信来时的神情,果真与这老者有几分相像,又想起国主仙逝时刘大年自愿作为陪葬,她问道:“这一切刘爷爷都知情。”
“圣仁国主留下吩咐,如若他日小姐来到此处,便命老奴前来相见将这药交给小姐。”他从怀中拿出个小锦囊,善醒打开时看见里面包着的药末,老者并没有停顿的又自顾拿出一封信交与善醒道:“圣仁国主吩咐交给小姐,小姐看完此信便会明白。”
她在顾家村时,圣仁国主曾经派人追杀过她,他对易墨凉有哀其不幸的感同身受,怒其不争的谆谆教训,但从小养大的孩子,国主严酷冷然外表下,仍旧满怀着眷爱之心,圣仁国主刚仙逝时,他一晚一晚的做梦,常常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便抱着她再也睡不着,善醒不知道在她与他错过的十年中,易墨凉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无论经历过哪些,也都只是在累累的伤口上再添新的痕迹。
所以圣仁国主,才会在知道病重之时,对她说那些话,现在她回想,那时候弥日山下的刺客,那样一剑入骨,又怎会是圣仁国主派的人。她庆幸自己写给虞拾夕信中表明的意思,顾家村是命中的一个劫,她原本以为是留给自己的,却原来是留给五月的,那个孩子,她希望她记住欢喜的事情,然而活着,能够遇到欢喜的事情,又有多少,她注定是要亏欠五月的。
“我都知道了,三日后,请刘爷爷按照信上所交代事宜来接小女。”她把看过的信往烛火上燃烧,刘大生听了道:“老奴听候小姐吩咐,三日后定会前来接小姐。”他被芳儿带走后,善醒一个人坐在房里,易墨凉仍旧忙着没有回来,当善醒告诉他要来仙人谷,他满脸惊讶之色,善醒告诉他,自己想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住几日,她眼中有期盼,易墨凉看着不忍拒绝,但是善醒知道,他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完,他不止一次说过,要带她离开宫里,离开这一切,但在宫中他每日每夜忙碌,她更知道这无数事情中,最让他无奈而又无助的事情便是她,八神不肯善罢干休是为了那个珠子,他决口不提是为了她,这么多年了,她从当年一无所知来三贝做棋子到如今,命运有太多变数,他与她有太多艰舛。
一直到很晚很晚,易墨凉才回来,他洗漱过后轻手轻脚脱掉外衣,又在暖炉上烘烤片刻才躺在善醒身边,似乎是怕吵醒她,连该有的呼吸也显得那样微弱,善醒一直没有睡着,但又怕易墨凉担心,因此便转了个身正好撞进他怀中,恍惚间他似乎在为自己盖好被弄松的被子,严严密密盖好后,易墨凉把她拥着贴近自己,他身上虽然和暖,但轻薄熏香淡淡围绕,也透出一点点寒夜里雪的气息,易墨凉轻轻拍着她呢喃哄着道:“睡吧,太累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