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1 / 1)
当初太子索要五月时,他写信给虞拾夕想要与大虞联姻,也是知道他为了虞洛彬的亲事,不敢得罪众多朝中重臣,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也为虞拾夕争取了时间,直到铲除太子一事,虞拾夕也信守了做过的承诺,借故在边境开战,好让他布局以扰乱太子,让其伺机谋反,再借故将其诛杀,如今他们算是两不来去。
然而界东山上,虞拾夕去找善醒时,并没有瞒住任何人的耳目,及后贺仲鹏却突然带走了善醒,致使他失去消息,好容易在晋溪镇上探听到风声,却又让贺仲鹏抢了先机,罗修治那日说过,大虞也派了人马却同样错失了,大虞密探向来以做事快、准出名,又怎么会赶在八神之后。
那时贺国主尚未驾崩,贺仲鹏断然不知道善醒腹中离尘珠的事情,带走她出于何种目的,帮助善醒去往晋溪镇的人又是谁,易墨凉想到此处突然拿起送来的信拆开。
贺国主的信中讲述了,那日在船中与他交代的事情,并告知贺仲鹏知道了孙善醒身世的秘密,对他作出了最后的托付,并未有涉及到其他。
易墨凉将所有事情串联起,证实了自己的推断,送善醒到晋溪镇的人的确是贺焰啸,而贺仲鹏千方百计的夺取,是知道了孙善醒身世的秘密,想利用贺焰啸愧疚的父女之情,隐瞒的心态去逼迫,无论是何事情,现在贺仲鹏如愿当上了八神的国主,更知道了离尘珠的秘密,贺国主到死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性命会交在亲生儿子,有内疚之情的女儿手上。
他突然嘴角抿住轻轻笑起,那笑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同归于尽的心情,格外叫人怵目,而又似是带着自身悲戚的嘲讽叫人同情,他走了好久都没有走到的地方,如今离开他又远了数不清的路程,自与善醒再相见的那天起,他跌入了一个重复循环的无底深渊,思念时只有逃离的更远,才能不被焚烧,年少时他爱善醒到极致了,便想着死亡之路,而现在爱慢慢变成天长日久中,一点点妥帖的温存,擦身而过中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这一点点。
参久回报道,那位公公走出城外不久后,在树下自缢身亡,他遵守王命并未有上前阻拦,现以把尸体埋葬没有立墓碑,易墨凉此刻心口绞痛的厉害,便挥手叫他退下想要去休息,不想罗修治突然进来,告知大虞找到虞洛彬与五月的消息,一并带来的还有虞拾夕的亲笔书信,易墨凉想要接手时,眼前顿时一片昏暗,倒在摆满公文的桌上不省人事。
得知五月消息的虞拾夕派了大队人马,前往笈多去找人,然而国体不同军队不便曝露身份,一时间难以寻得,民间已是传说纷纷,朝中大臣主张各一,他被无数暗箭明箭搅得心烦意乱,离尘珠一事便只好搁置,事实是他自己也无法找出一个既定的答案来说服,要取得离尘珠只有得到孙善醒,他曾被善醒明确告知自己的心意,除非强取过来,按照善醒的性格只会自尽以作抵抗,真是这样到便可开腹取珠,然而真是这样的话他又不愿意。
究竟一直以来,孙善醒是什么样的人,其实他从未深究过,当初掳劫她也是为了离尘珠,到后来再送她回去也是想借故挑起三贝与八神的战事,大虞好收渔翁之利,谁知这一错过便是一生一世。易墨凉写信给他说要联姻,他也知其中阴谋与利益,当时正值洛彬婚事,朝中势力抗衡之际,他借故答应拖延时间,以便暗中笼络与铲除,一切都在合情合理的计划之中,他不远千里去到界东山,也是想从她口中探听一二,山上众多的守护并没有阻拦他,想来易墨凉也是知道的,这样也好,过于直白的曝露往往也能使人看得不真切,想得不明白,然而以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那样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安然活着,当初八神昭告天下,丞相府的二小姐自愿去界东守陵,也曾产生过疑惑但也仅此而已,大虞内患这些年之中,他常常想起那位孙二小姐,生病中毒、脸色苍白、面容郁结是他能够想到所有的,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也是落日中最后一丝余光,沉没了便走向黑暗,他对孙善醒存着好奇,这点虞拾夕对于自己是感到惊讶的,他是从争夺的鲜血中杀伐过来的人,对于人早已是失望透顶,孙善醒能唤起他,作为人的一点点感官,凭此一点,虞拾夕便是可以救她一生一世的。
易墨凉这一病,太子余党更加气势汹汹来犯,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动乱,免除苛捐杂税后,地方官员频频被举报从中贪污受贿,开春之后各种买官卖官,又搅得上下不太平,朝中政事应接不暇,他身体刚恢复一些,便从舞阳城动身回三贝,晏晋德带着妻子女儿去往弥日山,等待花开,从舞阳城回三贝,需要四十天的路程,易墨凉伏在床头看公文,暖冬过后是春寒的刺骨,他有些咳起来,心口微微刺痛,晏晋德走前说过这病全因劳累过度而起,他早年征战伤了心气,又被太子一剑刺过,长年累积下来慢慢变成这顽症,真是年岁大了病痛也跟着一起来,他展开手中的信,仔细看过后叫来参久道:“你先行一步回三贝与前往笈多的人汇合,到了异国不可曝露身份以免惹上祸事,找到五月将其带回。”
翌日参久快马走后,他便命令护送的将士启程继续往三贝行进,不日便到达流芳城,流芳城流传着太子的故事,以尽孝道不惜远离都城来到此处,为了老国主祈福,现如今这传说恐怕早已沦为世人笑柄,他找来李德才问道:“朕听闻城中有座千年古刹,里面有种燃香夜里安睡前点了,可以使人平心和气舒缓安眠,可有这么神奇。”
“老奴听说是一种从天竺传来神奇的香,合着这西云寺千年沉香木的粉制成,很有奇效。”李德才回禀道,继而又问:“国主是否要前往西云寺。”
八神冬天没有雪,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往年阴郁潮湿的气候,变作了干燥和暖的冬天,善雅的马车走到神安的时候,贺仲鹏派人来接她,前两日神安山林大火,她也听桑榆说过,走走停停从八神到三贝,如今再次回到这里,让她恍如隔世,她许多年没有见到贺仲鹏了,故意遗忘的往事像断垣残壁般再不能恢复。
桑榆替她梳头,一涡一涡的盘成牡丹花,正待要带上丝绸牡丹花与金步摇时,她将头低下道:“怪重的,上次我说的那支佛像桃心白玉做的,镶绿松石簪子就挺好。”桑榆听见说拿来替她带上,她乌黑发髻上只带一支发簪,双手腕上同质地包金福字兽头白玉手镯,明丽娇艳,敦厚的闺阁情怀。
贺仲鹏从远处走来,看见独自坐着的善雅,他一步一步靠近,始终没能走进她馥郁的气息中,善雅含着笑道:“臣女给国主请安。”她正要在贺仲鹏面前磕头,被他一把拦住,此起彼落的碰触间他惊了一下道:“雅表妹何须多礼,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自己家里也是要恪守这一条一条规矩,更何况此处并非我的家。”善雅嘴角仿佛盛开的牡丹花,她变得雍容华丽,失去了少女时桃红色的一点娇俏,鲜红得如此绚丽叫人不能直视,贺仲鹏想起她的丈夫叫易墨凉。
“易王后的信朕收到了,也告诉他们去回报了姨母,明天朕就要启程回八神都城,如此易王后便可与朕一起启程。”贺仲鹏笑着对善雅说,径自做到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桌角边,同他往常的习惯一样。
善雅从酒壶里倒出两杯酒来道:“我知道贺国主前些日子喜得麟儿,算是做表妹的恭贺,这杯酒我先喝下。”她本是芊芊弱质,这酒是寡酿却也呛了一大口,当下便“空空”咳起来。
贺仲鹏见她这样道:“你不会喝酒,何苦逞强,还是改不了这争强的老毛病,多大的人了。”他一时心急,心中所想便脱口而出,带了点责备的柔和。
“表哥也知道,我这病恐怕是无法改了,一直到现在,还是像你说的以前的样子。”她伏在桌子上,笑着笑着慢慢眼中含泪,一手握在胸口上,一手紧紧握住酒杯又道:“当初我离开八神的时候,你做的承诺现在可算数。”
她从袖子里拿出金银两色小铃铛来,用力朝桌上拍去,声音中满是恼怒道:“这世上都是些薄情寡义的人,做些黑心无耻的事情,果真是要一黑到底才能活着,踩着荆棘走过来的道路,我走得这样辛苦,反正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了,为什么我还要辛苦自己,如今我要试试,一直被别人黑心对待,如今我也要试试,看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她眼中泪水一涌而出后变得干涩血红,又慢慢笑起来。
贺仲鹏捡起那铃铛怔怔看着,缘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是八神的国主,她是三贝的王后,没有人比他更能懂得这其中的意义,可笑可悲可耻,活着像走在一个无底深渊中,走到哪里都是,他把铃铛放在善雅手中道:“你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