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1)
晏晋德去到界东山的时候,正看见五月拿着竹篮采野菇,她笑着唤道:“晏叔叔,你看我采的菇。”她把竹篮举到面前,红扑扑小脸满是春意盎然。善醒听见响声出来时,晏晋德正朝屋子里走,她微微低头道:“晏大夫,许久不见,妍儿姐姐可好,小铃铛可好,她如今该有多大了,我真想见一见。”她低声说着慢慢做到椅子上去掀起衣袖,晏晋德笑了道:“会的,二小姐的心愿一定会达成。”
他说了许多养病的话,善醒点头认真听着,最后照例收过装着药丸的小瓷瓶,晏晋德和善醒两人都是沉默着不说话,屋子中听到他开方子的笔触声,磨在纸上“沙沙”作响,他拿出带来拿出带来的药材动作熟悉而自然,善醒突然问道:“小女的病还有几年时间。”
“二小姐怎会如此询问,是信不过再下,还是信不过易兄。”晏晋德仍旧往外拿着药会问道。
“这些年过去了,我的病晏大夫是最清楚的,小女也是清楚的,原本以为就这样直到终了,可现在五月来了,我答应过多喜要等她上山接五月,在这之前我不能够有事情,不然五月要怎么办。”她娓娓说道,声音平静清凉。
晏晋德停住手看她,五月跑到她面前道:“醒姨你病的很严重吗,我们下山去找小爹爹,他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你说过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善醒笑着道:“不会啊,我只是担心五月跟着我在山上吃苦不习惯,再不会扔下你一个人了。”她拍拍五月的手,爱恋的抚摸她梳着丫髻的脑袋又道:“我有点渴了,上次不是采了好多的野菊花,去泡水给晏大夫喝好不好。”五月听了点头自去泡茶。
晏晋德走近了道:“二小姐不必担忧,毒气还可在压制之中,你放下心好好养,我自当经历保小姐性命。”他说话句句有力,善醒笑道:“我相信晏大夫的医术。”她从矮椅上摆放着的竹篮里拿出一双孩童穿的大红软底绣喜鹊报春的鞋子递给晏晋德道:“晏大夫每年上山替我看病,一直劳烦您善醒过意不去,也没什么可以送的,这双鞋子是我做给小铃铛的,大夫切莫要嫌弃请一定收下。”她将鞋子放在桌上,小巧玲珑的一双绣花鞋很是可爱,晏晋德看了道:“既如此,我也不客气自然收下,多谢二小姐送礼之情。”
他走出门外时天色微微变化,清明时节雨水不停,善醒叫住五月给晏晋德送伞,那小人飞足奔去,直惹得她忙不迭叫小心慢跑,到底是给赶上了刚走的晏晋德,五月蹦跳着把伞给他道:“我醒姨说天要下雨,让我给叔叔送伞来,我用了气力跑来的。”她说话断断续续显然没有缓过气来,晏晋德笑了笑,从随身挎着的医箱里拿出自己配置的梅花陈皮丹给她道:“小五月,谢谢你给我送伞,这当做是我赔了你用掉的力气可好。”
五月一手拿住道:“这点赔礼算得什么,晏叔叔太吝惜你的药材,我用的气力可是这陈皮丹能比得的。”她小脸红扑扑,泛着孩童纯真洁净的光芒,天上水汽茫茫罩着两人,晏晋德笑着道:“你真是让他们给宠坏了。”说完敲着五月的头又道:“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不用像罗修治一样说话,他这刻薄之人连带把你也教坏了。”
“噢噢,背后说人不是,原是小人所为。”五月摇头晃脑一脸喜悦。她这样看得晏晋德心中也欢喜起来,到底孩童时光最是忘却烦恼,只盼不要遗忘这份天真无忧之情。
五月拿出藏在衣襟中的信封递给晏晋德道:“我想要把这信给小爹爹,晏叔叔能替我带给他吗,五月离开三贝城好久了,我想家了。”她慢慢低下头,用脚在边上的石头上一踢一踢,头上梳着的双丫髻也随之一晃一晃,晏晋德道:“你在山上不许顽皮,好好陪着醒姨让她开心,我就替你送信可好。”
“我一定会看着醒姨的,她好可怜干活的时候把左手的两根手指头都切断了,你让小爹爹接我们回去吧,山上到了晚上都是可怕的叫声。”五月大眼睛忽闪忽闪似是乞求的看向晏晋德道,她软糯小手攥住他衣袖使劲拉着。
“小五月放心,山上很安全。等过一阵子小爹爹就会接你们回去了,你的信我一定会带回去交给小爹爹的,你快回去,醒姨见你不回去要着急了。”他和五月道别,带着那小人儿心中无限期望走过界东山苍茫茂密的绿林丛中。
善醒等得急了出门找寻,半路上看见五月手里拿着花蹦蹦跳跳朝她走来道:“醒姨,我把伞送给晏叔叔了,他还给了我陈皮丹呢。”她走到善醒面前又把手中编成的花环递上前去道:“醒姨你看这花真美,我编成了花环送给你带啊,你快带起来。”
她原本心急自是恼怒,被她一闹倒去了大半,不免皱眉道:“你这小孩真真一点也不能放手,满山的跑叫野狼抓了去才好。”善醒拿出手帕替她擦脸上的污泥与汗水又道:“你该长大了,成天疯像个男孩子,谁会娶你做新娘子呢。”她此话一出突然惊觉一震,身体热了凉,凉了热,脚下一踉跄不由得扶住身旁的树木定神。
“五月不做新娘子,我要和醒姨在一起等多喜姨,小爹爹会来接我们的,我不要做新娘子。”她执拗倔强的性格使得善醒很是担忧,这孩子长在深闺受尽保护和宠爱,然而世道却不能,使得她以后的路变得平坦无阻,多喜送她上界东山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并没有深问,但无论如何不会像多喜口中说的,只是为了没人照管。
善醒拉住五月道:“五月记不记得以前住在大虞国的时候,陪你一起玩,一起念书的小哥哥。”她试探性的问道,谁知五月沉甸甸揉着这春日暖阳的眼中,露出惊喜之情,连连点头道:“记得啊,哥哥送了五月一块非常漂亮的石头,就是我捡到的那个,多喜姨做了个荷包给我,一直戴在身上,醒姨要看看吗。”她边说边要去衣襟中拿,善醒阻止道:“醒姨不看,是你的东西就要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知道吗。”
“恩恩,我一定会看好的,醒姨我饿了想吃馒头。”五月一晃一晃的小手伸进春风中,欢快明亮像是悲伤中开出一支金灿灿迎春花来,热烈喜庆,善醒爱恋抚摸她的头,眼中划过不可名状的忧虑。
晏晋德带给易墨凉的信,很好的放在书桌上,他展开看时五月稚嫩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那小人儿密密麻麻写了足有五张之多,他不禁莞尔,平时让她写文章拖拖拉拉像是要了命,字里行间通篇都是界东山上的生活琐事,有参久回报的,也有不知情的,更多的是辛酸与无奈,他一直是知道善醒的,无论遇见多少个弯她都会平静走过,反反复复这些年,他活着由疼痛到木然,踩着血腥亲情人性的纷争,无端卷入的性命与伤害,他最终背弃了自己坚守的底线,祖母说过他是天生需要杀人的,或许也只有如此,但是只要知道她安好,即便这样活着也是值得。
晏晋德进门看见的,便是易墨凉陷入思绪的模样,不禁道:“这小丫头写了什么,让王爷需要如此思量。”易墨凉听了道:“小孩子胡言乱语哪有什么事,她从小被你们宠坏了娇生惯养,去到山上吃点苦也好,否则将来还不翻天了。”他自若笑着把信折好。
“她过得不太好。”晏晋德背转身道,他才刚开了个头,易墨凉便打断道:“你不该说这些。”他突然声音急促起来,嗓子口似被压住隐隐透出血腥之气。
晏晋德转身又道:“战事将起,你却把参久留在界东山上,失去一员带兵大将对军队是损失,对将士们缺少了能够信服的将领也与战事不利。”他说完静静等待易墨凉答案,良久对方只是淡然的说着:“许深带兵也有一段时间,他原是参久的得力部下,我想将它放入前方带兵出队。”
“写信让参久回来,界东山上再派他人去,守备了这样久,总不会再出事了,眼下各国都是战事连连,不会去在意其它了。”晏晋德并没有回答刚才易墨凉的话语,而是提出了另外一种答案,他知道易墨凉一定不会应答,但却还是不能不说。良久,对方果然没有做声,他轻轻叹道:“我总以为你是最放得下的人,这些年过去了,二小姐始终没有走出去,战事起了也好,也是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