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1)
八神国主用非常隆重的典礼,欢迎了三贝的王爷,易墨凉第一次看到相府孙夫人时,正是晚上宴席开始,她坐在王后左下首,清高雅致中带着端庄的娇柔,周身围绕珠光宝气。
孙夫人与王后,乃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高高端坐的王后,此刻正是纤手拿着夜光杯,娇媚动人中流光溢彩。善雅也是这样娇俏艳丽,世间的光华齐集向她照出一路日月星辰。
易墨凉替善雅碗中夹了菜,又嘱咐着身边人去拿披肩。他径自淡淡笑着,看向他妻子。她长得并不十分像孙夫人,俏丽脸庞炯炯有神的双眼,仅有的相似也只是明媚中一点娇,孙夫人更为柔和,而善雅是精致的。
翌日早晨,善雅带他前去向孙夫人请安。昨晚隔着歌舞升平的夫人褪去了礼服,她刚念完经,屋里散不去的菩提香沉沉往下落,拉过善雅她道:“你如今是别人的妻子了,不比家里由着性子,你的丈夫是位王爷,更加不得有半步误差。”
善雅笑容依旧的拉着孙夫人道:“母亲的教诲女儿每日都默诵一遍,不敢忘记。”她让人拿来从三贝带来的东西,满当当排了一屋子,孙夫人看了娇嗔道:“怎么带这么多的东西,我什么都不缺,千里迢迢辛苦别人,辛苦自己。”
“是小婿和善雅一点心意,千里迢迢带来的都是三贝名产,薄礼不成敬意,望岳母大人笑纳。”易墨凉俯身有礼道,温和笑意淡淡显露脸上。
“走了远路都辛苦了,一早还来请安,快去歇息吧。厨房正做佛手酥,等好了我叫人拿到你们房里去。”孙夫人边说边走到佛龛前放下手中的念珠,双手合十行李。转身又对易墨凉道:“我的女儿自小娇惯,有不周到的地方,王爷请看在夫妻情分上多多包涵。”
“怎么想到做这个了,多费工夫。”善雅走到桌前道。三人坐下,秋日阳光和暖撩人,孙夫人房中燃着的香袅袅升入空中,照出蜿蜒曲折。
“明天我想去长明庵点灯替你们祈福,再过几日你就要回去了,要赶在这之前做完。”孙夫人爱怜的抚着善雅的手道。
“这样,那明日我和善雅陪同岳母一起去。”易墨凉道
孙夫人看向他,眼中有惊讶,那杏眼原本是最为古典贤淑的,只是如今眼角岁月侵蚀的痕迹慢慢消融,使它隐没在悲伤处。易墨凉抬手拿过桌上的茶,笑了道:“作长辈的为小辈祈福,我们又怎好在家,任由岳母独自前去,世上断没有这样的道理,善雅不能常陪在岳母膝下,如此也好多些时日相聚。”
他说得那样情真意切,孙夫人不禁红了眼眶,拉着善雅道:“这样好的姻缘和福气,是你前世修来的,一定好好珍惜呀。”
善雅笑着点头道:“母亲的教诲女儿都记下了,清早礼佛,您休息吧,我们想去后院看看,女儿出嫁前种下的凤仙花都开了吧。”
“早就开了几遍,后院是六月新种的。”孙夫人送到门口,叮嘱几声便转身回房。
善雅缓缓走在易墨凉右侧,两人隔着一点距离,相府到处栽种着各色的果树,结出青色的尚未成熟的果实,一片秋天风景。
出嫁前王府每到秋天会有果实,她小时候顽皮,带了人去树上打落果实拿来吃,长大后贺仲鹏每到季节便会送来果实与她吃,无论如何,她的一生顺风顺水,所有东西都会有人双手捧住送来。
这风景还如从前,可是看风景的人却不再是从前,善雅嘴边渐渐露出笑容,她天生不是喜欢悲伤的人,也不容许自己悲伤,她是注定要做王后的一个人,如今回到这里,也要笑得欢心。
她穿着如烟紫色,经纬细密织就的绸缎裙衫,衣襟袖口处嫩绿藤叶淡淡围绕,拼出暗紫闪金葡萄,千子百孙,同款纯金石榴石镶嵌的步摇,熠熠生辉,千娇百媚。
两人走动间又有些离得近,风从身边穿过,带起宽大衣袖轻轻相互摩擦,末了便又各自归拢,轻轻飞舞。善雅侧头看着易墨凉,眼中忽明忽暗突然朦胧酸痛,她修来的好姻缘,搀着恨与痛,缠着前世和今生,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这一个人,善雅想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晴天的长明庵,端庄肃穆隐隐藏着杀机。慈眉善目的老师太笑了迎出门,双手合十口中念着佛号。院中左拐进门当地摆着几尺高烛台,莲花形托叶小灯放满满几层,蜡烛燃烧混着檀香,热浪阵阵从高处传来。易墨凉直觉朝前望去,庵堂后面层软叠嶂,青山隐隐,慈悲也荒凉。
长明灯照旧高高悬挂,长长红绳垂下木牌上,上面写着世人的祈福,孙夫人带着善雅与他一起。易墨凉看见一盏灯上写着十月初八,心下正疑惑,善雅已在一旁问道:“这是什么日子,也要祈福。”
孙夫人眼神一紧,唇间轻轻蠕动,良久道:“一位故人的生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过去的使人牵挂的事情,易墨凉眯起眼审视眼前一切,这座庵堂流过的血,孙善醒身上的血,她低头中眼睛里的神情,慈悲也荒凉。
待到善雅回到三贝,中秋已过,桂花香气染满身时,她已有二个月身孕。宫中医官随时候在千岁府,国主派人送的赏赐源源不断,善雅躺在床上喝苦药,明媚脸上笑意盈盈。
桂花香气也在南山,晏晋德去看善醒时,她正靠着井台边低头劈柴,墙角下堆垒整齐足有半人之高,见了他善醒扶住左膝吃力站起,她用手撑着井台边侧,微笑俯身行李。长久蹲坐的姿势,使得她站立有些不稳,双腿泛起酸楚刺麻感,她边揉捏着进屋倒了茶水放在桌边。
天有些凉下来,山中雾气深重。她的屋子却并没有关拢门窗仍旧大开,和风吹起晨间露水。晏晋德看着她吃力走路,便问道:“二小姐伤痊愈得如何?”
“全凭晏大夫对小女的医治,伤口早已大好不碍事。”善醒低头道。那桌上摆放五瓣梅花糕,每朵花瓣上都刻着精细花样纹路,托着正中花蕊。他不禁叹道:“好精致的点心,二小姐雅兴。”
她把放着糕点的碟子推向晏晋德,低头道:“粗制点心,晏大夫请别嫌弃。”晏晋德倒也不推辞,就着茶水往嘴里放梅花糕,不消一刻,便三块下肚。他放下手中杯子看着善醒,眼神似在探究,良久浅笑从怀中拿出绿青色小瓷瓶放在桌上,道:“千岁府易王妃身怀有孕,大家手忙脚乱。闹了半天才想起要给二小姐拿药过来。”
他替善醒诊脉,眉头微微皱起,换了左手。那蜿蜒丑陋的疤痕晒在橙色日光中,隔了许久他慢声道:“二小姐思虑过甚,忧思气结。思伤脾、悲伤肺。致使二小姐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晏晋德想要开方子,拿在手中的笔忽然停下,闭着唇只是不说话。
善醒微微抿开嘴角,抬头道:“晏大夫不必开方子了,小女知道现下吃的药,是不能随意与其他药同用,失了药性白费了王爷与晏大夫苦心。这病也没大碍,我自己注意便是了。劳烦大夫上山替我诊治,善醒已是心怀感激,又怎能让大夫为难。”
“为难?”晏晋德眼中闪过惊奇,一贯慵懒的笑容从唇边逝去,他收起随身带的医箱,看着善醒。从弥日山见到的第一眼,他直觉这女子身上的故事并不单纯。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中毒,这般冷漠对待生死并非常人所为,身为医者他并不想收治这样的病人,然而他还是告诉了易墨凉,那颗珠子在她体内。
他是晏府第十代的传人,当年消失在图索帝国的宝藏,被放入乙真山里,而那颗珠子却凭空消失,是他的祖先用药水浸泡寒冰包裹,放入了一位女婴的腹中,如此才带出了图索国,免去了被夺取的命运,而那位女婴的后人,正是八神的丞相府孙家。
一代一代的传承,到了晏晋德手中,当他知道要取得离尘珠,便是要开膛破腹取出,他放弃了,晏晋德不愿意杀害无辜的人,况且他当时并不知道那颗珠子在哪里,满世界寻找女婴孩,这是最愚蠢的方法。
他后来在文妍儿父亲留下的古籍中,得到了另一条线索,女婴长成如若嫁人,所生头胎必为女孩,那颗珠子也将会落入初生婴孩腹中,一代一代保管,直至有人取出。
原以为是八神的计谋,现在看来世人都想要谋夺的那颗珠子,就连她本人也不知竟在自己腹中,晏晋德对了眼前静默低头的女子道:“二小姐,如离尘珠在你手中,你会如何?”
他问的直接,丝毫无遮掩之意。直直看向孙善醒,眉头聚敛,慵懒气息中此时透出几分迫切之意。秋天的风吹得久,身上徒自生出些许凉意。善醒抬手拂过眼前吹乱的发,放在耳后边,眼中淡漠道:“离尘珠历来为孙家所有,自是交回丞相府。”
晏晋德听见她回答转而笑道:“二小姐果然尽忠尽孝。”他背手立在屋中门口向阳处,秋天晴好阳光尽数照在身上,映出修长影子,忽的他出手抵住善醒脖颈。
冰凉的匕首微微碰触她皮肤,善醒轻声呼气,抬眼望着他,缓缓道:“是王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