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1)
虞拾夕在极为晃动的烛火里,看见安心脸上悲伤黯淡的容颜,她与恩心乃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性格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安心从小柔弱纤细,心思最为敏感,她的父亲康敬王爷,怕她受不了权贵之家的气势,特地将她嫁入世交好友,书香医门世家,谁又料到这世家,却是为了帮助大虞国主,找寻离尘珠的人。
而找寻离尘珠,惟一的法子就是开膛剥肚,安心意外去到了韦天昊工作的密室,看见桌台上并排放着,无数死亡的被开了膛的尸体,她受不住刺激而昏倒,连带腹中怀胎满四月的胎儿一并失去。
“不得已而为之,事已至此也只好往前走了。”虞拾夕静默了片刻,无数惊扰不定的杂乱无章,他在不断等待与碾压中渐渐明白,有时候情非得已,真是无耻也无奈。
“夜晚了,你快去休息。”韦天昊此时只看见安心眼里的担忧与焦虑,并没有听见虞拾夕的话,一心放在靠住桌边的小妻子身上,焦急笑着抚摸她发丝道:“放心吧,我跟着你表哥去府上。”
东安心终于点头笑道:“救人一命,胜造浮屠,也算是为咱们无缘的孩子积下阴德了。”
“这许多年做的事情,总要有人承担,我不怕有天谴,只怕安心受伤害。”韦天昊出了门对虞拾夕说道,他眼里褪去了在安心面前的坚定,变得忧虑自责。
许久,他侧过身,阳刚的额角紧紧绷起,对着一直沉默的虞拾夕道:“为臣子者,理当效命于国,但安心予我是比国更为重要的。”
仁和堂的门开了又合,韦天昊眼前弥漫着各色草药的香味,一阵一阵的飘散开来,混着淡淡血腥味,渐渐那血味似是越来越浓,婴儿“哇哇”哭声在他耳边凄凉的叫着。
“天昊。”身边人柔柔唤着他。
“安心,安心。”他搂抱着妻子,气力渐增不停唤着。
“你快去吧,莫要让太子爷等,莫要让病中之人久等。”她满脸病容笑着,看的韦天昊心中一紧,搂住的手收紧后叹息道:“我近来恐怕没有时间陪你,去将军府住几天吧,见见你姐姐,也看看小皮球。”他搂着她一下一下轻拍着肩膀道。
“好,我明天就去将军府,小皮球长远不见了,我也想他。”安心提起小皮球眼中满是宠溺之色,泛着水波一样的光。
“对不起,安心。对不起。”他抚着怀中人长长的秀发,低声呢喃道。
善醒先时吃了药烧有些退去,人还是迷迷糊糊,听见屋门被推开,跟着凌乱的脚步声走近,似乎不是一个人,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奈何半点气力都使不上。
婢女在她伸出的手腕上盖了一块帕子,有人扣住她手腕把脉,食指与中指定在一处时而轻柔,时而用力按压,帘帐被人掀起,善醒感到有光照在自己脸上,一闪而过很快的速度,胸口疼得透不过气,沉钝的睡意吞没了她最后一丝意识,黑压压沉重的睡意。
韦天昊皱起眉头的脸上,有虞拾夕极为看不懂的深刻,他问道:“究竟是何意思,你说句话。”
“是中毒的征兆,只是这毒我实在是断不出,二小姐病症奇怪,沉浮的脉相又不像是中毒了。”他当下心里咯噔一下沉住,这是一种墨守成规被打断的凌乱思绪,以前的以前,大块斑驳掉落中细碎微小的记忆,韦天昊看着善醒睡着的容颜有些惊讶。
他将一根银针扎入善醒中指尖里,一滴圆润透亮的鲜血即可溢出,他用装了药水的银制小碗接住,血化开散落在淡蓝色药水里,顿时带出许多细微黑色光点,虞拾夕第一次见此情形,不免惊奇道:“这是何道理。”
“有人用了弥日花替她压制毒性。”韦天昊站起身,边上候着的侍从,拿来铜盆给他洗手,虞拾夕问道:“弥日花压制毒性,可是要人血做药引。”
“二小姐的毒此生无解,易墨凉才会带她去弥日山,这弥日花只认一人之血,服药之人如毒性不解,终身需靠弥日花压制,直到毒发之日。”韦天昊擦手之后,来到桌边写方子。
“真是这样,事情便要重新开始,先前的一切都要推翻。”虞拾夕似乎从韦天昊话语里得出一丝阴谋。
韦天昊开出方子拿给小厮道:“去其他地方抓药,别到仁和堂内去。”
“二小姐现在毒发,这弥日花在三贝国境内,你可还有其他法子压制。”虞拾夕说完后转身朝床上看去,然后又道:“孙善醒此人有趣,便是与我相处时日不多,但她身上有过于沉默的悲伤与消极,有时让人感觉不到存在。”
“活着的死人。”韦天昊起身说,他这句话正中虞拾夕的意思,不免心里有所感慨。
“七星珍珠花可以暂时压制毒性。”韦天昊突然说道,虞拾夕猛的抬头看他,继而似有所悟道:“替她压制毒性的人,是易墨凉。”
“他用了自己的血为二小姐做药引。”韦天昊说完后转过身,侧脸看去秀美异常,嘴角露出一点笑容,继续又道:“易墨凉此人我不喜欢,心计过于深沉。”他说话间毫不遮掩喜恶,虽是男生女相,性子却刚烈耿直,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他,身上氤氲天地间生与死的气息,格外不融入人群遗世而独立。
翌日过后,韦天昊亲自送来了七星珍珠花,善醒烧退了正坐在书桌前,抄写太子府里经书,见了有人进来急忙起身相迎,虞拾夕道:“这是仁和堂的东家,韦先生。便是那日他替小姐诊的脉,今日特带了药材给小姐。”
善醒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先红了脸羞愧道:“太子爷与韦先生的一番好意,小女不知如何应答,千言万语惟有感激二字。”
看病的那天,善醒昏睡在床上,如今她俯身行礼道谢时,稍有生气的带动了眉眼身段,韦天昊看见眼前十六七岁少女,素净布衣布裙,温润脸上低浅笑着,唇色微微泛着紫色,一望便知她是疾病缠身,惟有那双眼睛分外含情脉脉,仿佛隔着似水年华的流光独自等待。
韦天昊想起《诗经》上绝望音调唱出的绝望语句:式微式微,胡不归。天色渐渐暗了,为何还不归去,还不归去,去到茫茫人海没有相聚,没有离别的尽头。
虞拾夕点点头道:“二小姐好生将养着,仁和堂的药材都是御用,定会治愈小姐的病。”
韦天昊也是笑笑,两人并未久做停留,出了屋门朝书房走去,只听得他对虞拾夕道:“二小姐气色不好,虽是用了药,但她脸上忧郁眼中哀愁,这病虽是中毒,但也与她自己思虑过甚有关。”
“仁济堂的郎中也是这样说,二小姐是位让人一眼看不透,又不忍多看的人。”虞拾夕边走边说,推开了书房门,挥手赶走了守着的下人们,他继续道:“安心表妹身子一直不好,这药本就珍贵,你还送了来。”虞拾夕还没说完,韦天昊突然回转身,双眼发出渺远千里的光芒道:“明日我想去个地方,找位故人。”
韦天昊说完后,留下一头雾水的虞拾夕,他后来想起当时韦天昊眼里的神情,才知道那是一种唏嘘多余愧疚的自嘲,几番人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里的人,都是记忆中永恒的美好。
善醒喝过七星珍珠花熬煮的药后,烧退得很快,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府中下人对她和五月恭谨有礼,善醒算着天数过日子,无奈而辛酸的命运无法掌握,不能掌握,她包裹住一层层的束缚,把自己勒得血肉模糊。
一阵刺痛,那细长的针已刺入她手尖,细小的血珠沁出肌肤,她没有去擦,只是愣愣的看着,那鲜艳红色如残阳般映在眼中。她咬掉收线的头,抖了抖做好的衣服,眼中漠然一片。
“醒姨,醒姨。”五月蹦跳着手拿花朵朝她跑来。把那清香远溢的花递了给她。善醒见那是一支复瓣的粉色莲花,不觉一惊,五月身上毫无水迹,便疑惑问道:“是谁给你的花?”
“哥哥,漂亮的小哥哥。”五月很高兴的挥舞小手,拉了她便要往外间跑去。她起身看去,外间探进个小孩子的身影,华服锦袍隐隐绰绰掩在门口。
“是谁?”她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朝外间走去。五月一路小跑着朝向来人,拉过了那身影。
善醒定住脚步,约莫七八岁的男童挺直了身子,向她行礼作揖,只是不说话。五月指着那男童便道:“哥哥。”然后又指了指善醒道:“我的醒姨。”
拿起了那花,善醒问道:“这花是你送给五月的,谢谢你了。”晨间的日光已经有些晒人,照的满室澄亮,善醒径自拿着粉色轻柔的莲花,温柔对着五月笑道:“谢谢哥哥了吗?”
那孩童身上有些水迹,额上一圈的汗水粘湿了头发,抬头望向她,反手胡乱的擦抹着,手上的泥土便揩摸在脸上。五月看了拍手笑道:“脸上脏了,脏了。”
她也笑道,拿了帕子便要替他擦拭。待近到身旁,却被那孩子向后一躲,嘴角紧闭,那男孩的眼睛着实生得漂亮,眼角弯弯透着红晕,看似桃花,善醒微微笑起,也存了疑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了这里?”
五月蹦蹦跳跳的上前拉了那男童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