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林子沐听到这消息顾不得许多,推开那人拔腿朝门口跑去,唬得虞拾夕也是神色不定,一并往前追着出了宫门,两人往南大街的将军府上快马赶去。
夏天微风带着特有的粘腻,吹到每个人身上,林子沐浑身汗湿往府里跑去,一位娇小个子,面容修长清丽的少妇抱住了他道:“怎么办哪,怎么办呢,正在吃点心的,我才刚走开一会,他就这样子了,都是我不好。”
林子沐紧紧抱着那少妇道:“没事了,我进去看看。”说罢进了里屋,请来的医官正坐在桌边开方子,看见林子沐黑沉着脸进来,满身杀气,不由得一脸惊恐之色,赶忙站立起身。
“陈太医,小儿的病…?”林子沐问道。
“将军大人不必担心,并无大碍,气道中食物已拿出,药大可不必吃,夫人不放心,下官才开了几幅压惊药。”那中年大夫定下心来答道,转身吩咐身边的小厮拿了方子。
他听这话呼了一口气,便又道:“恩心一时心急,想来有不周到的地方,陈太医莫要恼怒。”
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东恩心走上前去道:“我也是心急了,你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不定主意才急急的找你这个一家之主,也是你们林家的子孙,要有什么闪失,我可不就要被你乱刀砍死了。”她边说边抚着心口一脸的愧疚,灵动有神的眼中却是闪着不满。
“恩心表妹还是这样的厉害。”虞拾夕开口道。
“太子爷贵人事忙还前来看戏,小妇人有礼了。”恩心直直的请安,话一出众人便低低笑起,她也是明媚笑颜,斜眼看了林子沐,便出了大厅向厢房走去。
林子沐请虞拾夕到后堂喝茶,东恩心此时看乳母安顿好了孩子,便走出来招呼道:“表哥莫要见笑,自己家里我才口无遮拦的。”
恩心小时候,为了妹妹被人欺负而去找人理论,贵族小姐各自都互不相让,她愤怒动手打了人家,事后也不认错,爬到树上躲起来,小孩子们在树下围了一圈,是他带了也会爬树的林子沐,从树上抓住了一起下来。
后来,这事被王后知道,参与的人都跪在孔子祠里罚抄写《弟子规》,恩心被罚完之后,再落款处竟然写了:无辜之人。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亲妹妹被人欺负了是事实,她打了人也是事实,一打一还,事情便可了结,又为何要做罚抄。当时,她还是个小孩子,想得过于妄大。现在,她长大为人妻为人母,可性子里过于强烈的爽朗与直接,往往将事情过于武断的一分为二。
虞拾夕道:“我想去探望安心表妹,不知恩心表妹可否同行。”
林子沐听了后也道:“既如此,我们一起走。”
“你们算计好的事情,拖了我来做牵线,这些见不得人的,什么时候才算是完结,你们也别来找我,找了也是无功用的,世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看来一点也不错,都是些利欲熏心的人,都是些罪大恶极的事,迟早是要受到报应的。”
恩心心直口快,一个人站在那里说个不停,林子沐脸上堆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安心出事我们心里都难过,更何况是你亲妹妹,这事错在我们。”
“这些最明白不过的道理,却正是最难做到的道理。”虞拾夕站立起身,随后又道:“太多血腥沾手,受到报应也是应该的。”他眼中和暖的倦意,渐渐升起流离失所的孤单,像是一个忘记回家路的,着急的小孩子。
他告辞了想要走,东恩心毕竟不忍心,虞拾夕是最疼爱她的表哥。从小到大,他是别人眼中规矩的典范,从没有人敢逾越半步,他站立在哪里,哪里便是正确的,虞拾夕和谁都说过教,唯独对她从没有多说过半句,可是在外人眼里,东恩心其实是最需要说教的一个人。
“今天早上,我去了安心家里,看情形似是好多了,她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生在长在这里,就要有可以面对的心,从前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她说到最后,口中轻飘飘已然没有了刚才的猛烈,只剩下无尽悲凉,人世间最后的一丛热闹也随之消散。
说话间天色已晚,府中下人前来请饭,林子沐道:“自家兄妹,吵架到比仇人还凶狠。”虞拾夕听到后先笑了起来,东恩心道:“林将军是再说我凶狠的意思吗?”
林子沐被东恩心一抢白,脸色顿时呆愣,随后堆起满脸的笑道:“夫人这话说的不对了,我怎会有此意思。”
“那将军是在说太子爷凶狠了。”东恩心转而又问道。
林子沐虽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军,但却是害羞腼腆的性子,与能言善辩的恩心在一起,永远是被数落欺负的那一个人,他听见恩心这样说,着急的耳朵通红道:“我怎么会这样说呢。”
虞拾夕看不过去了,便上来对恩心道:“表妹心里在清楚不过的事情,又为何要作此提问,明知子沐兄不敢回答。”
三人此刻都站立在后堂大厅内,从敞开的门外看去,天色有些暗沉,夏季落日散在地上,凌乱的一地破碎的橙红色,东恩心想起她小时候,做了错事就爬到树上去,也是这样天光的时候,她和人打架爬到了树上,虞拾夕带了林子沐来找他,身手矫捷的小男孩“蹭蹭”的爬上来把她抓住,从此她再没有爬过树。
东恩心只拿眼斜睨着林子沐,脸上渐渐浮起动人的情意,她回头对虞拾夕道:“我只对薄情寡义的人才会这样做。”
虞拾夕笑了告辞道:“表妹还是这样厉害,我自当不如。”林子沐知道他着急去仁和堂,也不便挽留,与恩心两人送到大门外,看着马车离开后,林子沐对了恩心道:“你也太蛮横了,他到底是太子,将来的国主。”
恩心却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眼中直愣愣看着远去的马车,她开口柔声唤道:“子沐,我错了吗?”
林子沐伸手拉过她拥入怀里又道:“没有,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是这世间的不可理喻。恩心,嫁给我你后悔了吗?”
“恩,后悔了,恨不得回到你上门提亲时,我定会一把盐撒过去。”她头靠得林子沐胸很近,两人身上热气推来挡去渐渐融到一起。
街上人烟逐渐稀少,天边连在一起的暗蓝色,浮在“仁和堂”鎏金漆的招牌上,散出一点一点光亮。开门而来的下人见到是太子爷,忙不迭请他进里堂,鼻尖顿时窜入无数种药材混合的香味,闻久了容易使人昏沉,仿佛得重病一般无力。
“太子爷此时到访,小人惶恐。”内堂中没有点灯,暗处站立着挺拔的背影辩不清衣色,只觉着黑暗中到处留有隐隐的沉静之气。
虞拾夕开口道:“小王有一事相求于韦先生。”他语气中格外放低了声音,两手抱拳朝向韦天昊,暗里双方看不清各自脸上表情,虞拾夕说完后,屋里再没有任何动静。
从黑暗深处有一丛光点慢慢移动,“嚯”的一下,门帘被挑起,烛火带来的光照亮三人站立的方位。虞拾夕从那明亮火光处看见,一身材婀娜的女子缓缓走过,她俯身道:“太子爷亲临寒舍,怠慢请恕无礼之罪。”
“表妹可否安好。”他点头道,往里走近一步。韦天昊此时已无暇去顾及他,快步走到那女子身边扶住道:“让你躺着不许下床,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他放柔了声音,全然没有刚才的桀骜与冷傲。
“太子爷来了,我怎么好不出来。”东安心轻柔笑道,橘红灯火更加照的她病容凸显,但那脸实在是精致美丽,她说话间一荡一荡的梨涡,很是吸引人。
虞拾夕上前道:“天昊兄。”
韦天昊挥手道:“太子爷的事情,小民无能为力。”他转身看着虞拾夕,细长锐利的眼神中透出傲气,冷冷道:“那颗珠子,真的比人命还重要。”
“天昊。”东安心上前相劝着道:“都是相交好友,切不可为了外人,伤及从小情谊。”她出来时忙不及披了件外衣,说话时不免落下肩膀,韦天昊扶她坐下道:“我害得你这样,心里正恨不得杀了自己,你怎么反倒相劝起来了。”
东恩心流产不足一月,此时站不住坐在椅子上,人靠在韦天昊身上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是我们没有子女的缘分,如何怪得他人。”她讲话很细很轻,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太子爷前来有何事。”韦天昊知道恩心话中的意思,为人臣子,是好是歹,是福是祸,走上了一条路,便只能一走到底,他松了口气问道。
“八神丞相府的二小姐,此刻在我府上昏迷不醒,似是中毒之兆,想请你过去。”虞拾夕道
“那二小姐在三贝便是一个祸事,你将她带了来,若是被三贝与八神知晓,如何交代。”韦天昊虽不管国中政事,但也知道孙善醒。
“天昊兄,你我相交数十载,自是知道兄弟对我的关心,可事情总不如人意。”虞拾夕道
“兵行险招,拾夕老弟你赌的得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大虞国。”韦天昊微微叹道,
橘红色烛光柔和亮着,忽闪忽闪跳动,颤颤巍巍烧遍人心,韦天昊被安心握住的手有些寒凉,他忘不了安心知道他在密室里做的事情时,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血腥味他是最为熟悉的,每天从他手中要送走无数的人命,那天他终于送走了自己孩子的命,一团血肉模糊的尸体沾满双手,洗干净后他去房里看安心,只听到她虚弱低语:“你的手没有洗干净,怎么好抱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