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1)
当沉浸在日光中的虞拾夕站在善醒面前时,五月正揉眼起床,她醒来后突然哭起来,道:“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善醒吓了一跳,回身去抱她,然而五月这次似乎是铁了心的一哭到底。
虞拾夕从随身带着的,玄色绣金线的荷包里拿出一只小金牛道:“这只小牛送给你,快别哭了。”
五月仍旧在抽泣,但却从善醒怀中伸出一只手来,那小牛纯金打造,虽是不大,拿在手中也沉甸甸的,五月道:“这牛好重。”
“这小牛每天吃好多东西,才会这样重。”虞拾夕道
“骗人,小牛是假的,不会吃东西。”
“本王从来不骗人的,这牛便是我了,你看我多强壮,因为我每天都吃很多的饭。”虞拾夕横里伸出一只手臂撩起衣袖,给五月看那有些黝黑结实的臂膀,忽的又一把从善醒怀里抱起五月,小孩子被吓得发出“啊”一声,后又开心的“咯咯”直笑。
“叔叔怎么会是小牛呢?”五月被抱着问道
“那是我的属相,现在送给你了。”他露出世间少有的让人不能忘记的笑容,善醒从他笑脸上,能够看到很远很深,但要问究竟是多远多深,她又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了。
“五月快下来。”她口中着急唤道,将五月从虞拾夕手里抱住放在地上,郑重的对她说道:“这位是大虞国的太子爷,不能够没有礼数,醒姨是怎么教你的。”
五月被善醒一说,刚才脸上露出的笑逐渐隐没,她嘟着嘴道:“我喜欢叔叔。”善醒没有听五月说话,而是拉住她给虞拾夕行礼,将刚才的小金牛归还了道:“这东西太贵重,又是太子爷贴身之物,不能收。”
虞拾夕此刻低头看五月嘟住的小嘴巴,心里觉得好笑又好奇,他的世界里从未有遇到过,能够舒心不绸缪的事情,五月是凭空多出来的一桩新鲜事物,他看着心里开心便又道:“这是本王送予小五月的,只要她喜欢便好。”
他又把小金牛放在五月手里,一下子将她抱起道:“正日当中,理应午食。”虞拾夕走出屋门时,五月背在他身后朝善醒招手道:“醒姨快来。”
一个月后,五月病愈,自善醒三月初离开千岁府,如今已至盛夏,虞拾夕吩咐了下人启程回大虞,善醒打消了求虞拾夕送五月回顾家村的念头。眉间城一月中,她似乎隐隐觉得,虞拾夕抓住她,并非是为了坊间关于‘离尘珠’的流言。
易墨凉让她活着等他,是一时心急口快,还是另有隐情,所有事情绕在一起,变成一个打不开的结,她拼命拉扯,却越缠越紧,越缠越乱。善醒这样想着才惊觉,事情已经不能往当初,她去三贝时的方向走,一开始她是身不由己,如今她还是身不由己。
五月病中足不出户,此时早是坐不住,在马车上用手扶了窗框,掀起帘子往外不住张望。繁华热闹流淌在马车经过的道路,一阵阵飘香窜入鼻尖,她心下隐隐有些绞痛,血气阵阵翻涌。早些时日照顾五月,善醒夜里常不能寐,日间又思虑过甚,已觉头目昏眩,身自盗汗。
下山的时候,晏晋德告诉过她,毒性虽被抑制,但毕竟毒液还在体内,脏腑腠理又是随时日流动而逐渐耗竭,待得消耗殆尽,便如灯灭不能复。
善醒自遇见五月后,便把原先活一日少一日的心彻底放下,她手中的小孩是一场浩劫,而她是这场浩劫的凶手,如论如何,在五月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的时候,她需要活下去。
颠簸中,马车似乎停在了一处别苑外,善醒额上密密匝匝冒着细小的汗珠,连抬手的气力都使不出,她右手使力撑着,咬牙拉过五月送出了车外,早有外面候着的下人一手抱过。善醒回手一收,想要起身从车内探出,头自一沉,整个人重又跌坐在马车内,左手抚着心头大口喘气,只是浑浑不能动。
“二小姐。”秦总管等候着叫道。
车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纱帘映照在她身上,然而那阵阵闪烁橘红色的光,此刻就如她心头的疼痛,善醒倾身向前想掀开车帘下去,奈何身体开始轻微颤栗起来,她紧紧咬住嘴角用来抵挡喉间涌出的血意。
“呼”的帘子被拉开,虞拾夕已站立在车外看向她,六月的艳阳直直照在他身上,斜斜掠过善醒。太过明媚的光晃得眼睛酸楚涩痛,眼前一黑她直觉的低了头。
似是看出善醒的不适,虞拾夕靠近她低声唤道:“二小姐。”声音清澈,隐隐透着急迫。善醒正想努力撑起身子,此时感到一阵温热,男子身上温暖的熏香已向她袭来。
他抱起善醒往别苑走去,周围跪了一圈的人都低着头,秦忠悄悄站立起来跟在后面,只听得虞拾夕道:“去仁济堂找赵大夫。”
她身上很烫,汗水湿了衣服,抱着她的虞拾夕微微感到抗拒,便低声对了善醒道:“小姐病了,切莫轻动。”他说话的时候下颚抵在她头上,靠着那疤痕很近,温柔的气息拂过她,也靠得很近。
初识的岁月中彼此相靠,善醒只是一阵阵的昏沉,却很安心。他抱着她的手上收紧了力道,善醒此时心口血气翻涌,难忍的疼痛刺得她一阵阵颤栗,虞拾夕低头道:“小姐莫怕,此处是我府邸。”
他话语带有安定人心的止痛,善醒微微睁开眼想要看清楚,却只能闻见书卷极为浓重的香气,天边日落,白衣少年身上有日落时的一点光芒。
太子府邸坐落在虞国都城,瑞康大街朝南的最前方,善醒被抱在虞拾夕怀里的时候,想起易墨凉府邸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她第一天去到那里的时候,一直低头没有看清任何一样事与物。
但惟独那石狮子,她在想要抬手遮住落日的那一刻不经意看见,虽是瞪着两只眼睛,张着大口露出利齿,但从那炯炯有神的姿态中,善醒读出了一种雄壮威武的严肃,是对至上权威的挑衅与嘲讽,干净至极,肮脏至极。
虞拾夕带她来到大虞的第一天,善醒毒发昏迷,他抱着她一路从太子府邸走到开荷院最南边的厢房,那是太子府招待贵客时才用的地方。
派人从都城最有名的医馆请来的大夫,此时正在替善醒把脉,隔着一层帘子,五十开外的郎中把完脉后道:“可否请小姐稍露尊容。”
下人看虞拾夕点头之后掀开帘子,善醒闭眼处于昏沉,脸色潮红得鲜艳欲滴,惟有唇色苍白,嘴角似有一丝血色,郎中看完后皱起眉,朝虞拾夕恭谨回禀道:“小姐的脉相迟而时止,搏动一息三至,且有不规律间歇,此乃结脉。皆因阴寒内结,脉道气机受阻所致,气虚血弱,结而无力。”
“既如此,便请大夫开方子。”虞拾夕道
“小姐的病恐非朝夕之事,但小姐脉相中,似有另一只沉浮的脉数着实奇怪,小人才浅,太子爷恐要另请名医来指点,如今小人先开方子,将小姐体内盛热逼出。”郎中开好方子,叮嘱了一些话,秦忠上来接过,吩咐下人去抓药。
外门有人传报,林子沐将军前来府上,虞拾夕背转身出门时,又调转了方向走回去,往善醒躺的地方看了一眼,那少女仍旧紧闭双眼,眉头皱拢似有苦痛,他看了周围小心服侍的下人,开口想要吩咐什么事情,然而他身子动了一动,又转身出了屋门。
林子沐看见虞拾夕出来,上前问道:“那二小姐你带回了府中。”
“你的消息倒是很快。”闹了半天,虞拾夕看见桌上放着茶水,拿在手中一饮而尽后道:“再去给本王拿盏茶过来。”
“国主知道这二小姐在你府上,事情恐怕不好交代,她到底是八神送往三贝的贵客,太子私自掳人,怎向三贝交代。”林子沐与虞拾夕从小交好,长在一起,性子直爽激烈,最是打仗的好手,此时他说的额上青筋暴起,坐在椅子上狠狠敲了一下桌子,又道:“听说那二小姐病了,现在怎样。”
“这正是我要找你的事情,仁济堂的郎中说是毒症,我也不甚明白,你去宫里找个医官,以你名义请到府上,在悄悄带了来替二小姐诊脉。”虞拾夕也坐在椅子上说道。
“她中了毒。”林子沐心中惊奇,不免有些大声,忽觉事有蹊跷,又道:“这几日,三贝全无动静。”
虞拾夕转头看他,眼里是询问的状态,林子沐喝茶后道:“太过平静的地方,往往是发生了大事而故作的粉饰。”
“本王去到鲁阳国,并未见过易墨凉,在卧虎山中找寻一月有余,是遇见了三贝派来的人马,却并未寻获易墨凉。”虞拾夕道。
“可能派去的探子有误,又或许三贝另外有人马。”林子沐说完后,沉思半响又道:“宫里医官到底是国主的人。”
虞拾夕叹气道:“安心表妹上月因祸惹得小产,他又是个最护妻的人,我怕他不愿意来我府中。”
“为了一颗珠子,搞得人命连天,累积的都是无辜之人,那些小孩子也是可怜,安心表妹迟早是要知道的,我让恩心先去一次。”林子沐说完后,忽的门外有人疾步而来,跪在门外道:“将军,府中急事,夫人要您回去,小少爷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