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四处都有人在追赶,善醒被拉着一路跑,辨不清眼前的方向,只是跟着易墨凉,她听见身后撞击的声音,有人用了很大的气力把集市边上小摊打翻在地,人群发出嘈杂慌张的吵闹,妇人惊慌失措叫着,小孩子哭闹声和“乒乓乓乓”桌椅相撞在一起。
善醒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刚才高兴悠闲走过的地方,现在变作了逃命的去处,晨间日光慢慢跟随移动照在身上,两人拐进一处偏僻小巷,易墨凉一手抱了五月,一手拥了她,静静靠在斜巷里土墙上。
血的腥味渐渐聚上心头,善醒透不过气大口喘息,她用手压在心口,嘴里一阵咳嗽。死寂沉默巷子里,立刻回荡她咳喘声息,嘴巴即刻被温热修长的手捂住,易墨凉小声道:“你想死吗。”
那巷子很窄,两人又离得极近。善醒低头便可闻见他衣服上,溪水混着青草的夏日香气,那是她一针一线缝的衣服,一锤一锤浆的衣服,她所熟悉的一切。
五月吓得蹲在地上,只是抱着她的腿往里钻,易墨凉抱起五月,拉着她小心的往巷子外走去。周围很静,全然没有刚才热闹的景象,路上凌乱一片,被慌乱人群踩踏的一片狼藉,路边上有些流浪汉在捡拾。
易墨凉转身进了另一个巷子里,善醒牢牢跟在后面,土墙上斑驳残败的墙灰,随着人走动稀稀拉拉掉在地上,似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院,下午的阳光,冷冷射在那屋房瓦片的檐角上,照出上面刻的水波花纹,屋檐角上各自站立一排守护的神兽,年代久远的被风霜侵蚀,似乎只剩下一些石墩。
善醒手原本很冷,刚才一跑,现下又被他这样牵着,不免觉得火热火热微微出汗,她大气不敢喘,愣愣跟在易墨凉身后,死一般的气息,慢慢流过狭窄幽僻的巷子。
走动中五月一直抱紧了易墨凉脖颈,善醒从后面看见她低头紧紧闭起眼睛,便用手轻轻抚摸她头发,五月睁开眼睛望着善醒,她朝五月扬起笑容,眼里温柔平和的光芒,盖住了五月想要哭泣,然而又被惊得呆楞的表情。
五月看了一会,朝她伸出一只手,善醒将手递到她眼前,立刻紧紧被一把攥住,一大一小两只手,此刻手心里全然是汗水,善醒晃了晃两人交握住的手,对她轻轻点了头。
易墨凉猛的转过身,把五月交到她手上道:“过会从我身后跑,不许回头。”他用力有些猛,善醒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她将五月牢牢抱住,那小人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沉闷的抽泣起来,善醒轻轻拍她头安慰,抬眼看了易墨凉,眼里不似以往的漠视淡然。
此时此刻,他们遇见的不只是追逐的人马,还有取命的刺客,在没有理清是谁派来的时候,他与她还有五月,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她眼里渐渐定住的神色,竟然给了易墨凉落地生根的安心。
一柄精致小巧的匕首,放到了她左手中,善醒看见他漆黑幽深眼中明亮光芒,这辈子她再没看见过,有谁的眼睛这般漂亮干净,易墨凉对着她道:“活着等我回来找你。”说完像上次在弥日山一样,把她使劲往身后推。
她活在这世上,早已没了真心,即便是对着自己也存了三分怀疑,但在那一刻却是全心全意,托付了自己的承诺,百转千回的,在她心尖轻轻呵气,聚起的水汽慢慢凝固,细细流淌。
为了这句话,她一直活着,一直活着。活到不得不死的那天。
天黑的很彻底,城中响起打更的梆子声,“笃笃”的敲着。善醒抱着孩子蹲在巷子的废弃物边,五月哭累了睡在她怀中,静静等待,离开易墨凉的时候,她往相反的方向跑,躲避在角落一处废物堆中,开始听得见的喊叫声与刀剑相击的碰撞声,随着天色慢慢变暗,也开始变得缓慢安静。
她手中一直握着,易墨凉给的小刀,那冰凉的没有温度的东西。梆子声响渐渐远了,四周隐隐流动着夜的气息,五月在她怀中睡不踏实,喃喃说着梦话,她一顿一段拍打她背脊,右手搂抱住。
两人坐在破草席铺的泥土地上,她抬头看天,委实灿烂耀眼的漫天星光,是夏季清爽的夜间,善醒害怕,心里不敢去想接下来应该要发生的事情,追赶他们的是何人,八神派来的死士刺客,还是其它觊觎利益的流寇刀客,又或是知道了易墨凉身份的乱臣贼子。
死亡气息重重的包围着她,从八神到三贝到弥日山,从丞相府到千岁府到顾家村,茫茫的夜色下绚烂星光,易墨凉说让她活着等他回来。
命中走过的路终是归途。她不该妄想失了流年,苦苦挣扎受了惩罚,如今却是累人累己。
五月有些翻动,一直低低哼着,她似乎在做一个善恶交织的梦,梦里有山有水有桃花,当她伸手去探取的时候,那景色便稍稍离得有些远,一步步走近,一步步远离。
善醒脱了外衣包裹住她,往里靠了靠,轻轻哄拍。那小小的孩子,有饱满乖巧的面容,渐渐平静下来安稳睡着,嘴角微微翘起。低了头,善醒慢慢拢着五月的发低声道:“以后醒姨和五月在一起,我们会活下去。”
天热亮的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城中此时仍是静寂无声,她坐了一夜,起身不觉头晕眼花,左膝微微泛着酸楚,背上五月,善醒没有回头,往顾家村的相反走去。
易墨凉带着善醒和五月去集市玩乐的那天,正是端午,五月的生日,他们被一群刺客追杀着,在小巷子里面失散,他被刺客围住砍伤,奋力脱出包围,冒险想要去刚才的地方找善醒时,又被另一队人马抓住。
那时天光未亮,不似刚才一涌而上厮杀的刺客,井然有序的马蹄声,踩踏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有人下马跪在他面前道:“千岁爷。”
贺仲鹏从探子手里收到消息时,正在宫里陪同国主王后赏午,贴身的太监在他耳边细语,他望向善雅坐的方向,王后正欢喜的同她讲话,大殿上嫔娥鱼贯列,歌舞正当时,他悄悄起身离开,太监惶恐的跟在后面。
善雅已然是看见了这一幕,口中虽是还在说话,眼神却跟着他出了殿门,王后很爱惜的抚摸着她头发道:“你真是出落的越来越好,能娶到你的人,真是前世的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善雅,你可不要丢了这好福气。”
“姨妈疼我,才是善雅最大的福气了,别的那比得过您的福泽恩德呢。”她穿玫红色高腰蚕丝襦裙,束在胸口的诃子边缘,用金线绣了八宝四喜双福纹路,连着底下国色天香的牡丹,月白色宽衣大袖的外裳,底部银线绣了成串的联珠纹,粗看似是一色全无,细看那绣着的纹路,便在光影下各自流动,霎时绚彩夺目。
她的姨妈,三贝的国母,孙夫人的姐姐,在与善雅说话时,一双分外娇媚的眼睛,已经看见善雅与贺仲鹏之间遥望述说的情意,她伸手拿过桌上的杯子,站立在一旁的小太监立刻上来服侍,她往外处殿门看了一眼,身边的大太监便会意的走出殿外,王后拿起手中的,闪闪发亮夜光杯说道:“国主,臣妾还未敬您一杯酒。”
泥路难走,善醒走走停停,太阳已是挂在正中,五月抓着她的裙子闷闷问道:“醒姨,我们回家吗,我要回家。”
她蹲了下来和五月齐平,摸着小女孩的头道:“我们不回去了,我们要去其他的地方,我和老爹说过了,他也同意。”五月不是很听得懂,大而清澈的眼里瞬间储满了水汽,直直望着她,只是不让泪水流过。
“老爹不要我了吗,醒姨,我要老爹。”她才只有五岁,有着孩子固有的想法和执拗,顾三爹是她从小一起生活的人,除此之外再没有亲人。
善醒看着大哭的五月,并没有上前哄骗,将她抱起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她慢慢拍着五月,没有再说一句话。天底下只有五月伤心的哭泣声,浸湿了人世的自私与贪婪。天下很大,她只是想和五月走下去。
过了一段路,风景和刚才还是一样,满路的泥土,正午的太阳有些烈,她和五月走的满是汗水,那小小的人从刚才哭过后,便再没有声响跟着她走,一直到现在。
看着五月,善醒眼中有深深的愧意与不舍。俯身抱起她轻轻的拍着,五月头一偏靠在她的肩头,双手紧紧搂着她脖颈。
“累了就睡觉,醒姨背着你。”她边走边哄着,也紧紧回搂着。
正午阳光太猛烈,贺仲鹏将纸条放在掌心里揉捏,沉声问道:“可知另一队是何路人马。”
“是大虞的人马,属下派去的刺客遭到八神围攻,后又被大虞追赶,才会全部覆没。”跪在地上的人口中有着惶恐。
“这事就此了结,安顿好一切。”他脸色暗的与正午光亮对比鲜明,不曾想过,会遇到八神以外的人马,大虞为何会去到顾家村,是为了易墨凉还是孙善醒,是抓人还是杀人,是为国事还是私事。
贺仲鹏思来想去得不到答案,正暗自恼怒时,善雅的贴身丫头桑榆进了院门,悄悄到他身边道:“大小姐请二王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