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芦苇塘里另一只船上传出歌声,还是刚才那支歌,远远唱着的声音绕在易墨凉与善醒耳边,五月听了欢快的道:“醒姨,她们唱什么,你也唱。”
她说话的时候,善醒正好听见‘妹妹有心来爱哥’,脸上神情顿时凝结在一起,刚才易墨凉说话时,惊惧的心绪此刻被也她丢在一旁,红一阵白一阵的哄热过去后,他仍旧站在善醒面前,笑着的眼睛里,太多让她难以面对的复杂神色。
善醒低着头不敢回答,早起时她原要到地里去摘菜,遇见村里热情妇人,死活拉着她一起来芦苇塘,推诿不过只好跟着来,原想快些赶回去,不料易墨凉带着五月一起来了。
“醒姨要包甜的粽子吃,包粽子吃。”五月一跳一跳的想攀上易墨凉,口里不住喊着饿,他温柔笑了从地上捞起小不点道:“你不是吵着要找醒姨,要去镇上玩。”
小孩子抬头望天,眼睛又开始骨溜溜转,易墨凉见了,嘴角扯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容,道:“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去吃粽子,明天再去镇上玩。”
“好啊,好啊。”五月正愁想不出个好办法,易墨凉一说正巧解决了她此刻最大的烦恼,小脑袋使劲上下点动。善醒低着的头轻微抬起阻止她道:“好了,你的头要落在地上了。”她拂过五月的脑袋,用手替她把羊角辫摆正。
此刻五月被易墨凉抱着向前走,两只手圈在他脖颈处,他走的很快,善醒拎着篮子渐渐落在后面,五月看了便道:“小爹爹不喜欢醒姨吗?”
“小丫头,又想说什么。”他左手使不太出力,右手向上拖住了五月说。
“你对醒姨好凶,就像上次我打翻了老爹要烧给爹娘的纸钱,老爹也对我好凶。”五月说道
“那是你调皮,做错了事,老爹才对你凶的。”易墨凉边说边放缓了脚步。
“醒姨也做错了事情吗。”五月问道。
“恩,这个我不知道,你要去问醒姨,她做了什么错事。”他嘴角拉开笑,眼里存着一丝温情。
“我好喜欢醒姨,小爹爹不要对醒姨凶好不好,你也喜欢醒姨好不好。”她软绵绵的身体腻在他怀里,一双小手抱住了甜蜜说着。
一问一答间,两人已然回到院子里,顾三爹拿了自制的叉枪和小刀要上山去抓野兔,看见他们回来了便说:“怎么三个人一早都出去了,我起来一看人都没有。”他门牙有一只脱落了,说起话来嘶嘶漏风,但中气十足,跟在后面才进门的善醒也听见了,便上前道:“我早起去了芦苇塘采芦苇,五月去找我了。”
“哦,五月生日要到了,我去山上抓几只野兔子来。”他要出门,易墨凉放下五月,转身对了顾三爹说:“老爹等等,我跟随您一起去。”
善醒拿出昨晚浸泡的糯米,端着放枣子和莲子大碗来到院子里,坐在空地石凳上准备包粽子,五月神神秘秘的走到她身边,善醒笑了道:“你怎么不去玩,看着我干嘛,这粽子要到晚上才能吃呢。”
“醒姨,你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吗?”五月蹲在边上问她。
“你怎么了,问这些呀,是不是你做错什么事情,害怕老爹骂你?”善醒把芦苇叶端弯成一个漏斗形状,放进糯米压紧,她手上动作利落,低头问着五月。
“没有,没有。我刚才问小爹爹为什么要对你凶,他说是你犯了错,就和我上次犯错,老爹对我凶一样。”她用手在地上拨弄泥土,冲到善醒眼前,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又道:“醒姨,你肯定犯错了,小爹爹才会不喜欢你的。”
善醒放糯米的手僵在原地,粒粒雪白饱胀的糯米从她指缝中落下来,五月小孩子话说的不周全,但是其中传达的意思却很明确,或许这并非易墨凉原先有的表述,但是做错了事情这句话,还是很重的敲在了她的心里。
的确,她来到易墨凉身边,就是要将他陷入不堪,甚至万劫不复的境地,他明知道这些阴谋,还是一次一次救她,无论是出于何种考量,她的命都是他救的。
顾家村一呆便是半月有余,她似乎忘记了,过往需要埋葬的,无数个交汇的日子,善醒笑了道:“是醒姨没有告诉小爹爹要去摘芦苇叶,是我做错了事情,等他回来我给他道歉去。”
五月听了很郑重的点头,而后说道:“恩恩,醒姨要像我一样,我上次和老爹说,以后再不胡闹打翻给爹娘的纸钱了,后来老爹带我到山上去摘桃子吃了。”她从善醒那里得到了很满意的答案,笑着跳起来,一走一蹦去到院子里堆泥土。
善醒重新用手拿起糯米,放在芦苇叶里,折叠两下过后,用一枚大针把尾端的一头塞进,穿过整个包好的粽子里,她速度极快,针尖扎进粽身里,一穿而过用手托住拉紧,心上也似被那针尖扎过,包的越来越紧,口中鲜血从嘴角溢出的时候,五月喊道:“醒姨,你流血了。”
她皱眉用食指放在嘴上,摇头让她别喊,五月一双小手抱住坐在石头上的善醒又说道:“醒姨,你生病了,要去找大夫。”她反手抹掉嘴角血迹道:“我没生病,只是天气太热了,又没有喝水,才会不舒服。”五月瞪大眼睛看着她。
善醒笑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道:“你看,我有一种神奇的药,吃了就会好的,你去倒些水来。”五月见她从那里倒出一粒药丸,凑上前去闻了闻,用手捂住鼻子道:“这药好臭。”
“五月快去倒些水来。”她此时心口疼得厉害,又害怕五月看到,等到看她进了屋里,快速的吞下药丸,用手按压住心口,大口大口呼吸中,毒性渐渐平缓,刚才刺心的灼烧,转而变作一种延绵扭曲的揉捏,是她一直惯有的疼痛,善醒熟悉这种感觉,知道毒性已被压制。
五月从里屋拿来水,一路走着那碗里水倒洒了一大半,胸口衣领有些濡湿,挽起的裤腿处还留有刚才的泥土,她想起以前看见的多喜,小小个头,胆子小,爱哭,怕黑,从来都是承受别人加在自己身上的痛,却连一点点低微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她告诉善醒,如果被别人听见了,会更加挨打的。
善醒抱住了五月道:“醒姨病好了,五月生日我给你做件新衣服吧。”她站起身来,从灶间拿出十个鸡蛋并着一瓶香油,回身对五月道:“我们去小山子弟弟家。”
五月很小的时候,爹和娘已经去世,她虽然过得很快乐,但并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过,像母亲一般的照顾和温柔,身上衣服都是别家送的。这是第一次有人特地为她缝制新衣服,后来她长大了,有了许多漂亮的新衣服和昂贵的首饰,但是五月一直没有忘记,在她五岁生日时,有人给她做的这件衣服,她心里当善醒是母亲一样的人。
很久以后,善醒和她说,五月长大了,我也就安心了,只是你长大了,也就不能够再快乐,是醒姨对不起你,是我亏欠了你的一生。
这一生,是她遇见孙善醒和易墨凉的一生,也是过往的悲伤的一生。
空院石头凳上,她缝制衣服,是刚才从小山子家里,用鸡蛋和香油换回来的布匹。围着的竹门被人推开,五月抬头看去,老爹手上正倒拎着两只野兔子向她走来,口中不断念叨:“她醒姨啊,今天真是好运气啊,你家男人好身手哇,一打一个准,这兔子毛等到了冬天,给小家伙做背心子穿,肉就煮了,晚上下酒。”他一边说话,一边哈哈笑着往灶间走去,收拾兔子准备烹煮。
易墨凉微微笑着走过她身边,五月挥舞着小手一把抱住了他,使劲的磨蹭着。他弯过身子对着五月道:“小丫头,这样脏的手往我身上擦。”
五月嘻嘻笑着道:“小爹爹,今天醒姨给我做新衣服了。”她用手招招易墨凉让他弯下身子,易墨凉笑道:“怎么了,又是什么事情。”他弯下腰去听五月的悄悄话,待得站直身体时,看见山那边有快要落下去的橙色的暮光,隔着满山凋落桃花,隐隐透出些凉意。
善醒站起身舀水替五月清洗双手,说道:“就要吃饭了,不许再乱跑,不然新衣服就没有了。”她点点头一溜烟的跑进屋子里,易墨凉正在边上拿水洗手,弯了身子低垂着头,和这村里无数人一样的装扮,可他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像是船上妇人说的,年画里的童子,徒自叫人看着欢喜,是一种尊贵不可侵犯,不能落在地上,又一眼万年的距离。
善醒看见他身上都是尘土,转身拿起干净的白布走到他身边,半弯着腰轻轻拍打,一边用手拉平衣角下摆,还是初到顾家村时,她拿了五月爹从前旧衣服改的,穿着有些紧窄,衣袖太短,只能往上卷起遮掩。
他是王爷从小优渥,到了顾家村虽是一味克制,但善醒是知道的,他还是习惯被人伺候着。张开了双臂,任由她替自己整理衣服,易墨凉那稍稍弯下的身体,被夏季里落日的光照在地上,拉出长长的线条,与她弯下的影子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