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阳春的天到处有着迷离的雾气,月色忽明忽暗的看不真切,后院结冰的湖水渐渐融化,流淌过石头敲出“咚咚”声,那抹月色便也投影在朦胧的水中。
转着手中的酒杯,易墨凉看着天上的月亮。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喜欢看月亮了,那个淡如月色的女子,静静站着,静静想着,静静活着。他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神中有着月亮的影子。
她站在远处看着他笑起的眼神,很漂亮,很干净。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神情,明亮的月色下明亮的眼神。善醒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站立在他身后抬头望着天边的月色。
“既然来了,为何又不做声。”易墨凉放下手中的酒杯缓缓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夜里天冷,她出来时随手拿了件衣服,易墨凉转身看着她,那月白色的高腰裙衫上开着洁净的墨色莲花,闪着水墨一样的光华。
“这是墨莲的衣服,她的衣服上总是绣着莲花,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小时候做衣服,她总叫嚷着要莲花,要莲花,本王还记得她那时只有十岁,我笑话她长的丑,不能穿漂亮衣服,只能穿树叶。把手上摘的叶子洒在她身上,就在这后院子里,她绕过石桌要打我,一脚绊住了,头摔在椅子边缘上,身上头上都是血,我急了一把抱住她,下人们围了一圈,老王妃让我到祠堂罚跪不许吃饭。”易墨凉微微的笑着,嘴角有着捉摸不定的杀意。
他眼中藏着对于过往太多的情感,被压抑住的苦涩,随着酒中温良的热度一涌而上,他把手中酒杯轻轻转动又道:“到了晚上,我真是饿得极难受,耳边听到门外有微弱的响动,心里正怒便放高了声音责骂,那门微微开出一条缝,伸出一只手把馒头放下就跑,我开门出去看时,已经没有人影,但那绣墨色莲花的衣袖口,本王却一直记得。”易墨凉一直记得那天的馒头,冷了硬了,咬在嘴里食之无味。墨莲,他的妹妹,慢慢消失在他开门的时候,跑的远远不见人影。
善醒看着易墨凉,听他讲起往事,那些悲痛稍稍带有依恋的事情,发生在他小时候的事情。他是小王爷,永远低头看向那些匍匐在脚下的人。她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永远匍匐在别人脚下,原本应该隔着几千里山与水的他,月色下向他提起,那些注定不能重逢伤痛,遗落在人间里,世人用血一点点将它埋葬,她等到现在所做的,也不过是将自己一点点埋葬。以后,或许,她也会变作那月色下被提起的往事。然而更多的,以后,或许,她会变作落土不存枝骨的往事,无力也无奈。
“小女不知这是墨莲小姐的衣服,惹了王爷伤心事。”善醒低头,口中喃喃道歉,她来到此处本是偶然,不想遇见易墨凉独酌赏月,想回头时却停止,善醒看见易墨凉抬头时,眼中难以言喻的害怕与厌恶。他眼中的神情,善醒见过,在长明庵河边洗衣时,她分明也从自己的眼里,见到了这种厌恶,那是自己,她看见了自己,却害怕,却厌恶。她捂着眼睛再次看向河里时,仍旧是同样的影子,一遍一遍她揉着眼睛想要看清楚,看清楚是谁,河里的是谁,妖兽一样的影子是她,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是孙善醒。
易墨凉笑着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只要是往事便会被人提起,今天过后的事情也是往事,以后你和我也会被人提起,在无数人口中提起,说着说着事情就成了故事,故事的开端,故事的结尾,难以抗拒的世人的嘴,世人的心。二小姐可否要听个故事。”他坐在椅上,从酒壶中到了酒,一杯杯下肚,喝得有些急,他微微呛住咳起来,善醒心里着急便开口道:“王爷病才好,天色已凉,这酒也凉,不宜多饮。”
他从酒壶中又到了一杯递给善醒道:“既然本王不宜多喝,二小姐饮了可好。”
善醒低头不语,易墨凉将酒杯递到她眼前道:“小姐怎又不说话了,这酒并非穿肠毒药,不会要了小姐的命,饮了它,本王也好给你讲故事。”她仍旧没有动静,却轻微抬眼,他修长身材此刻站立在对面,两人隔得很近,推来挡去的酒气沾着熏香,混成一种奇异的热气散发在空中,善醒眼中的一个影子突然伸手拉住她,被往后一推,善醒半靠在桌子上,“叮叮哐哐”声响中,桌上原本放着的果盘与酒壶酒杯,全数落在地上,酒香四溢更甚刚才,容易让人沉醉的气息。
易墨凉一手控着她挣扎的双手,拉过放在她背后,俯身压向她,一手拿过酒杯抵住道:“二小姐为何每次都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被推倒在桌子上头仰望着,可以看见刚才很好的月色,此时慢慢隐没在云层里,风吹得比刚才小,云层不可见的缓慢移动盖住两人的天空。善醒挣扎过后不得,渐渐放弃,易墨凉笑了道:“小姐是聪明人,为何总是要用在糊涂的地方,你来了千岁府,本王敬你如客,原本想好生款待,可小姐总与本王走相反的道路,你知道,我一定有法子让你事与愿违的,即便这样你还要做。”
“小女要做的事情,便是喝下王爷赏的酒,小女不愿意,王爷也不能强逼于人。”善醒被讲到痛楚,此刻也不管易墨凉还强势压制着她,将去到死路的话全数脱口而出,她是抱着一颗无退路的心走到这里,原本活着也是没有退路,她被推挤到如此,早已空了守候的心。
铺天盖地的酒气朝她袭来,易墨凉低头张口便咬住她脖颈,辗转反侧中他一如既往,强迫善醒承接那永无止尽的纠缠,麻木的痛感从颈项间传来,是他咬破了她最脆弱处的肌肤,濡湿的允吸与啃咬,善醒吃痛想要起身,却被压得更靠近桌子,整个人都离开了地面,腰间酸痛的磕在石桌子的边缘处,他口中的酒顺着善醒的伤口渐渐融入,分不清是血的腥气还是酒的香气。
漂浮的香味始终融合在两人周围,善醒知道那是他衣服上的熏香。还未等她从疼痛中回过神,易墨凉修长的手指已经滑过她的下颚,轻轻抬起,右手触上那额头的伤疤。感觉她在颤抖,强忍着让自己平静。月色下格外妖娆的笑颜,干净明亮的眼神,嘴角还留着善醒身上流过的血,他笑了道:“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悲伤。”月色已然转换成乌压压的云,厚重得让人看不清,善醒直觉想要低头,然而她此刻被压得不能动弹,一举一动都在易墨凉手中。
他用手紧紧的箍住了,周身在那云层投下的阴影中一片寒凉。易墨凉看了她很久,善醒只是低着眼小声喘气,胸前衣襟已经被他撩开,和以前一样,他略微粗糙温良的指尖,一点一点攀上她锁骨处伤口。她是在害怕易墨凉,这男人的身上,始终藏着将要喷薄而出的杀气,仿佛一辈子那么长。
易墨凉猛的放开她,善醒失去禁锢一下子滑在地上,大口喘气想要拉拢衣襟,淬不及防的又被他一手紧紧的掐在了她脖颈处。善醒皱着眉,气息越来越急促。他的手很暖,手指虽修长却带着强劲的力道,指尖有着薄薄的茧。眼前少年郎和那日相识一样,有着明亮干净的眼神,笑起时眉目格外的好看。
闭着眼静静等待着,无数次她都是这样静静的等待着,今天,现在,或许是最后一次等待了。她渐渐呼吸微弱,人向前倒去靠在椅子处,地上寒凉,刚才摔碎的酒壶打翻的酒水,此刻沾染在两人衣摆处,沾湿了绣着淡淡水墨莲花的裙衫,身上衣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他的气息。
眼前忽的明亮起来,善醒看见小时候,她去佛堂里打扫,高高在上的供奉的四大天王,展露出狰狞的表情,她害怕极了,却又不敢偷懒,低着头闭了眼,手中快速用力擦拭,踢翻了水桶,将蒲团浸湿,老师太惩罚她,打了吊在伸向河边的树干上,静静流淌的河面,晃晃悠悠的树干,她手腕磨破了血直流,身上被打的火烧一般,却不敢动半分,生怕折断了树干掉在河里淹死。晃晃悠悠中,她找到一丝空隙,夜里格外清凉的空气从她口里胸中窜入,呼吸着一种疼痛,却仍旧感激着这份疼痛,善醒眼中摒得酸涩,攀爬在地痛苦难当。
“多喜与这事不相干,求王爷放了她。”善醒大口的喘着气,喉间有着甜甜的腥味,一阵一阵涌向心头。“放了她,放她一个人走。”她急切的乞求道。
易墨凉看了她,眼中的光慢慢暗去,低下了身子,伸过手替她拨开了额前散开的发,那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有着冰冷的汗珠,善醒渐渐的平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