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113章 青莲先生(1 / 1)
六清手摸拂尘把手,扬手一扫,三千银丝带着无尽真气荡出,正好分开两人。慕容输回转身子退后几步,眼睛里凶光毕现,一闪便要再出手。却觉清水气息扑面而来,一张清雅面容已经近在面前。来人眼眸沉静,手持拂尘抵住他的长剑,淡淡道:“将军为何要对青莲先生出手?”
慕容输手上加用一份力,却觉身前之人力道如山,实在难以撼动,心中气血难平。可眼前之人对其有大恩,实在是不可伤。无措之际慕容输极力压制住杀念,大喝道:“你给我滚开。”
六清敛起眉目青霜淡淡一笑,果真撤手。眼前气息一淡,模糊一片,再看清时,六清已经带着葛连青退后十步,侧身挡在他身前,“将军不论这是什么地方便要开杀戒,贫道不敢说什么,只是将军要知道,你今日动手的可是一言堂的堂主青莲先生。”
“青莲?”慕容输厌恶的皱了皱眉,冷笑道:“见死不救,勾引人妻,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他也配?”
葛连青眉目一冷,先是捂住胸口咳嗽两声,才冷笑道:“当年我继任一言堂主之时便放话下去,凡涉及楚皇室亲贵,一言堂概不出手相助。慕容将军的夫人当年便一心想要在下医治,如今她脱离苦海带发修行,在下定然会满足其所有心愿。”
“混账!”慕容输被他一句话刺得两眼通红,若非袁真看着情形不对跑下来拦着,定然又是一剑劈上去了。
楚恒月作壁上观,并不开口说话。
慕容输被人拦着,一步进不得,只能冲着葛连青大肆谩骂,语气刻薄讽刺,难以入耳。他见葛连青始终未变脸色,心中急怒之下口不择言起来,冲着他们冷笑道:“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敢认,都救不了,还有心去勾搭别的女人。”
袁真被他说得话吓了一跳,六清身后的人果然动了怒色,“你说什么?”
“当年尉南雪为何会随同殿下回京,你不是比我要清楚得多?”慕容输两只眼睛通红通红,丝毫也不顾忌楚恒月看过来的冰寒的眼和身前的阻拦,依旧冷笑道:“你是个什么身份?戚静茹是个什么身份?被人或许不清楚,你以为我慕容输也不知道。当年你为何纵容尉南雪进长宁王府,你以为真的没有人知道?”他盯着葛连青青筋暴起的脸,心中快慰如波涌上,“可惜尉南雪的血迹四年来未曾干涸,她的好哥哥却在千里之外娶妻生子,安然一生。你说九泉之下,她若知晓了这其中种种,该有多伤心?”
“慕容输!”葛连青从齿缝间逼出三个字,身子一动便往前走。六清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力道虽不大,却如金环般坚固。葛连青挣了一下,立刻转首冷冷道:“放开。”
六清目光移开,落在慕容输通红的眼睛上,淡淡的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极清极淡,疏远寡凉,在场诸人只觉心头一汪冰水扑下,立即便浇灭了所有的怒气和怨念。六清前行一步挡住葛连青的身子,冲着慕容输淡淡道:“死者已矣,更何况雪姑娘品级与将军一般,将军就算是因着私愤要在青莲先生伤口上撒盐,也不该如此轻慢失礼。”
慕容输漠然不理。
六清淡淡的收回视线,一双眼睛明澈如水,她手挽拂尘道:“将军不是鲁莽之人,如今闯入太子府邸行凶,大抵真是受了什么刺激。若是事关莫姑娘,贫道或能为将军效力一二。”
‘莫姑娘’这三个字果真充满着不可言语的力量。慕容输安静了一下,在两人周身打量一二,突然死死瞪着葛连青,沉声道:“我曾因翡翠血之毒求治与他,可医者无人心,将我拒之门外三日之久。我心知是因为雪姑娘,可想起陈年往事,又不由得生气。后来她在观主劝诫之下出家修行,我将她安置在寺庙之中,贴心照料,不料却接到她写与这柱伪莲的私信。他们竟然不顾世俗,要逃离开我。”慕容输声音越来越高,最后扬起长剑遥遥指着葛连青冷叱道:“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青莲先生的确没有什么好说的。”六清先行开口截断葛连青的话,对着慕容输淡淡道:“因为那封信是我写的。”
葛连青怔在原地,慕容输惊呆了一般的看着她将那封短信一字不错的背下来,吃惊的闭合不上眼睛,半响之后才颤声道:“怎么……字迹……”“六清身上并无长处,唯有描摹字迹可堪一谈。”她看着袁真身后之人静默苍白的脸,心中默默叹息,“慕容将军,贫道有心向你解释诸般疑惑,只是如今时不待人,贫道只想知道,你截获信笺之后,如何处置了清泉寺的莫姑娘?”
慕容输立即转开眼,六清蹙起眉,试探性的问道:“毒酒?”
袁真被现实震惊,转过头盯着慕容输闪躲的眼,良久之后才听到自己震惊深沉的声音。
“你就因为这一封信,逼莫采歌喝毒酒?”
如此深爱彼此的两个人,竟然能走到这个地步。
在场诸人无不嘘嘘叹息。慕容输似乎才惊醒过来,立即朝外面冲。六清淡淡的闭上眼,无比叹了一句:“完了……”漫漫的叹息散在风力,转瞬就弥散在空中,消逝殆尽。
钟明山,清泉寺。
慕容输退开寺庙后山小宅院门的时候,一众锦衣仆从正从里面走出来,为首的嬷嬷先是一震,认清来人之后赶忙俯身行礼,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拦住。她才抬起头,眼前之人敛了急色,沉声问:“她呢?”
唐嬷嬷见着小主人如此心急,心中虽然不忍,却还是拨开了他的手。按照规矩朝着她身后两人行礼,“老身见过三皇子,见过袁大人。”
楚恒月颌首免了老人的礼,袁真眉头一敛,冲着这位从小对他们几人照顾颇多的老嬷嬷回礼,道:“唐嬷嬷好。”而后开门见山便问道:“嬷嬷,莫夫人她……”
唐嬷嬷叹了一口气,躲开了几人的目光:“她朝着峰顶云崖去了,如今大约过去了小半个时辰,老身在这里整理些旧物,所以耽搁了时辰向将军复命。”
“那毒酒……”
“没喝。”
诸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慕容输心中却是一沉,又问道:“没喝下毒酒?那她朝云崖上去干什么?”
话一说出口,立即便明白了莫采歌的心思。慕容输心中一沉,几乎坠落到地。六清一展衣袖,如水真气将其身子托起。慕容输惊醒过来,赶忙往峰顶上跑。
“少爷。”唐嬷嬷开口,叹息道:“并不差这一时,你且听老身说一句。”
慕容输哪有心思听她说什么,幸亏身边六清拦着,他压下心中急躁,半侧过身子急声道:“嬷嬷快说。”
唐嬷嬷却不着急,不紧不慢的掏出一方雪白的锦帕递上去。慕容输双手展开,秀丽的小楷映入眼帘,却是一首浅浅小诗。
清晨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半首残词,半生坎坷。慕容输紧握着手中锦帕,一颗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老身领着仆从带着毒酒上了山,莫姑娘只是朝着老身身后的一扫,便明白了老身的来意。”听一向重视名分礼仪的老嬷嬷改称如夫人为莫姑娘,众人心知,她这是认定了莫采歌已脱离了慕容家。别人脸上没什么,慕容输却白了脸。唐嬷嬷也不看他,开口继续道:“莫姑娘跪在蒲团上念着一段经文,老身听得心静,不忍开口。莫姑娘念完一段经文,俯身叩首之后站起,只是轻笑了一下,对老身说‘待我留个信给他’。莫姑娘研磨落笔,在锦帕之下写下这些,让老身交予少爷。而后老身无奈,奉上毒药,她一眼不看,笑说她死不在毒药之下,要老身网开一面。她说峰上云崖云雾缭绕,高不可攀,从上跌落之后便是粉身碎骨,不在这世间留下一丝痕迹。她愿意坠崖而亡,以此身报答慕容家七年来的收容之情。老身心中无比怜惜,拼着被少爷责罚也放她去了……”她停顿一下,眼中陈酿的泪坠落无声,也不看脸色死白的慕容输一眼,凝声道:“如今这个时辰,只怕……”
慕容输踉跄着退后一步,眼珠不停晃动,突然大吼一声朝峰顶跑去。六清身子一轻跟在他后面,面色淡淡的,始终追随其后,并不出手阻拦。
两人身后逐渐清醒过来的人也快步追了上去,声响之大惊得鸟雀乍起。
诸人皆是轻功卓绝之人,云崖离此处又不远,不过一刻便上去了。远远的望见崖边站了一个雪白衣衫的人,慕容输脚下一跌,几乎摔落下去。莫采歌闻声转首,瞧着他突然出现的脸,眼角溢出些逶迤的笑纹。
“你来了。”
莫采歌的脚就踏在悬崖边上,白衣招展而飞,几乎马上就要展翅飞下去。慕容输不敢刺激她,缓缓向前移动几步,放柔了声音答道:“是,我来了,我接你回去。”
莫采歌突然往后挪动了一小步,细碎的石子向下滚落,听不到一点声音。慕容输赶忙停下步子,疾声道:“采歌,你莫要再动,我不过去。你别再动。”
莫采歌果真不再动,只是静静的瞅着他,笑的缱绻温柔。
袁真等人跟在后面,见到如此场景,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六清一反常态的蹙着眉头,却没有出手相助。慕容输见她笑容,心中疼痛欲裂,双膝一软朝她跪下,沉声道:“我做的不对,对你不对,对孩子更不对。我不该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理由冷落你,委屈你,采歌,我想明白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带你走,离开京城,去你想去的地方。你不是喜欢茶艺么?我们去江南,江南……”
“那杯酒”莫采歌开口截断她的话,笑容未变,眼眸却有些模糊,她淡淡的看着前面,浅浅道:“那杯酒不是毒酒,是不是?”
慕容输颓然倒地,“我……”
“慕容大哥”,莫采歌注视着他的脸,展开双臂,山风垂起她耳朵白衣。鲜明的刺目。她浅笑了一声:“我之所以等到你来,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