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78章 天极宫(1 / 1)
元兴帝眼神逐渐凌厉起来,继续沉声道:“官银飞与当年的杨瑾性子极像,容貌与杨旭年轻之时多有相似。乌鸽查了这么多年,查出来的结果必然不会错。只是当年被接进长青观的除了尉南雪还有官银飞。看你那个尉南雪的性子,朕实在难以相信,除了楚蓉蓉的女儿谁还能如她一般骄傲任性,飞扬跋扈!”
元兴帝与楚蓉蓉积怨颇深,暗卫查出的杨家遗孤虽是官银飞,却也不能化去他的疑心。依照他的脾气,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楚渐行费力抬手咳嗽一声,左膝一曲跪在地上。他脸色有些苍白,眸子却是深邃而明亮的。
“雪是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严肃坚持,落地铿锵有声。
“陛下既明晓我心,便不该讲叛逆之名强扣在她身上。”
“妻子?”元兴帝目注楚渐行,摘下腰间一只镂空银球来笑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楚渐行瞟了一眼,微微变色。
元兴帝手掌用力一摇,一笑道:“子母蛊。子母命脉相连,一尸两命。母蛊就在朕手中,子蛊交给了帝刃总领,在你离开的那一刻起,就被带去了天极宫。”
楚渐行脸色更白。
元兴帝将银球握在手掌之中,看着他愈来愈苍白的脸,淡淡道:“帝刃全连出动,埋伏在外,我手中这只母蛊若是死了,千里之外帝刃手中的那只子蛊必定登时毙命。连带着要死的,还有你的‘妻子’。”
楚渐行猛然垂眼。
百名帝刃,足以与元兴帝打成平手,杀害尉南雪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楚渐行微微抬眼,对上元兴帝冷血无情的笑,冷声道:“陛下一定要杀她。”
“尉南雪是与社稷有功之臣,朕,不愿杀她。”元兴帝收回银球,看向楚渐行的眼渐渐趋于平静,“你是将来的天子,大越的主君。尉南雪可是纵意江湖的潇洒侠客,也可以是朝廷里最受宠爱的上将军,可你不可能娶她做你的妻子。”
“陛下要我娶凤衣公主。”
“凤衣出生之时天降祥瑞,你若娶她为妻,定然会是流芳百世一代明君。”
楚渐行几乎是立刻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逼死我娘的理由。”
元兴帝不闪不避,“你父王不如你通透。”
所以如今才生不如死。
楚渐行的压迫与生俱来,少有咄咄逼人的时候,如今见着元兴帝的一脸漠然,他想起母亲自刎之前的脸,又接着冷笑道:“杨琯琯呢?”
“放肆!”
一声暴喝之下,楚渐行衣衫拂动。元兴帝死瞪着他,高举的右掌一出,掌风铺泻而下,顿时在精铁打造的墙壁上映出一个轮廓鲜明的手掌印。
他胸膛微微起伏,背过手掌之后淡淡道:“朕以为你与凤衣定下婚期,旨意明日就将昭告天下。”
楚渐行费力而起,却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回天极宫见她一面。”
“陛下若恩准,自天极宫回来之后,我亲自上表请婚。”
他的声音淡却坚定。元兴帝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准。”
京城的疾风暴雨正在酝酿,大孤山上的天极宫倒是因为某些人的刻意隔离,变得异常平静。
云蒸霞蔚,百川俯首,尉南雪穿着宽大的袍子站在主峰金石崖边,落日的余晖罩在她身上,给飘逸的白衣镶上一层华贵金边。
她眼看着夕阳垂落,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及至今日,距离楚渐行回京已有半月。南雪大宫主做的甚好,虽不想与楚渐行分离,可是一想到那夜贤妃的话,却怎么也不肯再去京城。楚渐行顺着她的意思,便是新年也都是以‘江南局面不稳’的借口打法的。如今慕容输得胜归来,楚渐行作为他的主君,是必须要回去一次的。南雪想着时间不是很长,也就不跟随着回去了。
日日相见不知寸寸相思。
南雪又叹了一口气,白衣微动。
来人一身黑衣,面色冷凝,正是暗卫首领凌珇。他看了看身影坚韧单薄的南雪,单膝跪下禀道:“大宫主,尊主有请。”
声音未落,凌珇只觉眼前白影一飘,随即身子已经被人使力拽了起来。
“阿行回来了?”
凌珇一抬眼便对上南雪亮光闪烁的眼,心中突然一震,不自觉的撇开眼错开她明亮的视线,点了点头。
南雪一心念着楚渐行,也没在意他的异样,一撒手便运转轻功,飞跃下山。她心急如焚,雪白的身影就像颗流星璀璨划过。宫中弟子偶尔瞟到她的身影便是呆了一呆,意识到是谁之后,却又都下意识的别过脸去,长长叹了口气。
天极宫宫室众多,楚渐行的寝殿坐落在正殿之左,最为尊贵华丽。南雪进门的时候脚下微微顿了一下。
倒不是她近人情怯,只是眼前景象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袁真自小跟着楚渐行,在她出现之前,几乎没有离开过半步,他出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贺文怎么说也是百晓堂主百晓生,主掌情报,地位超凡,那他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是……还有杜昆……虽说这些人来并无不妥,只是,楚渐行向来喜爱冷清,无论是王府还是天极宫,寝殿都是不准别人久留的,这是怎么回事?
袁真等人见到南雪进来,明显是松了一口气,还不等南雪问就行礼道:“雪姑娘来我们便放心了,还请姑娘多多照拂公子。”
几人一揖到地,垂首退了出去。
南雪被他们搅得一头雾水,脚下却还是不停地朝着内室进去了。
推开门进去,帷帐后面的玄色身影就映进眼里,一如往日神骏,没有一丝风尘痕迹。
南雪看的心头微酸,一步却不知道要怎么迈出去。
便在这时候,楚渐行似有所觉,他微微转身看向他,隔着纱帐目光依旧热烈灼烫。他冲着她伸出修长的手掌,道:“来。”
南雪一笑,轻轻走过去,一只手与他平伸的手交握。她缓缓靠近他怀里,只觉得温暖安心。
楚渐行回搂她的腰身,嘴唇落到她额头上浅浅吻着。
他的呼吸沉重灼热,与平常极为不同。南雪察觉有异,一抬头对上他的脸,也不问她,自己伸手便捉住他的腕脉。
楚渐行神色淡淡,却没有动作。
“你……”南雪一碰他腕脉登时脸色大变,见楚渐行还是一脸无谓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什么都说不说出来。
楚渐行只看着她手忙脚乱的从袖子中掏出装着朱生的瓶子来,拿出一颗便向他口中送了过去。楚渐行无言吃下,拦住她奉上第二颗的手,淡淡道:“不必。”
是药三分毒,朱生虽是疗伤圣品,可吃多了对身子也不是很好。南雪被他拦住手便放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什么,瞪着他厉声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你不顾自己,让我怎么办?”
见她这般焦急无措,楚渐行微微一笑,深邃的眸子里光芒渐渐弥散开来。他亲亲南雪的脸颊,温声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南雪又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他带至床边,对着他的眼睛道:“你休息下,我弹忘忧曲给你听。”
楚渐行躺在锦榻之上,看了南雪一眼便又阖上。南雪替他盖好锦被,收拾好后起身出来还将帷帐放下。
她转到七弦琴后坐下,十指齐动,拢拈抹挑。忘忧曲自她指下流转而出,轻如泉水,柔如月光,细碎温柔,催人入眠。整首曲子并无高调低音,便如脉脉江水平稳东流,千古温婉绵绵不断。
楚渐行手指动了动,三日来首次真正沉稳睡下。
《忘忧曲》是北辰白羽所创,一言堂世代相传的音疗之曲,对于严重内伤及气息不调者有百利。若有内力高强者弹奏,更是对内伤修复事半功倍。
楚渐行内伤极重,气息不调,以《忘忧曲》治疗比上圣药‘朱生’不知道强了几倍,只是音到底是音疗,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袁真他们早早等候在外候着她,现在想来便是楚渐行受伤之事。楚渐行武功强悍,几乎可以与师傅比肩。想起楚恒月曾说过得话与偶尔听来的传言,再看袁真等人的反应,下手之人是谁,一目了然。
心神微动,气恼非常,却不能让琴音有错,南雪指下轻抚琴弦,长舒一口气后,再次全神贯注运气与指,为求琴音不断,一动都不敢动。
两个时辰过去。
琴音依旧是忘忧曲未变,寝室里暗香盈盈,琴香浮动。
南雪合眼奏琴,下指一挑,指尖上刺痛传来,下意识的收手回来,却又强制不动。指上的伤口不断沁出血液,将琴弦染成红色之后聚成滴流下。
琴声还在响着,温柔的母亲的低吟。
自少时被选中作为帝王继承者之后,练绝世武功,习帝王之术便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与父王并不亲近,对母亲的印象也极为模糊,一直冷漠冷淡,端据着上位者的威势。这种平静甚至于温馨的感觉,在元兴一年亲眼见到母亲自刎投池自尽之后,便在没有出现过。
他缓缓睁开眼,支起身子来,眼眸清亮的一点也不像刚刚才醒的人。
南雪听到细微声响立即睁开了眼,顿时目露喜色。
她两手一拂,琴音渐渐消弭无踪。手指上的痛便在这时清晰地传过来,她瞄了一眼手指,突然冲着楚渐行微微一笑道:“稍等。”
话音才落身子便如白鹤般闪了出去。
屋子琴香斐然,似乎还压抑着些不甚对的气味。楚渐行眼神一动,随即一冷,掀开帷帐利落的下了床。
待他看到娜迦七弦琴上的斑斑血迹之时,一张脸迅速阴沉下去,面上冷冽非常。
半刻之后,尉南雪包好手指翩然而来,只一抬眼便看到楚渐行阴沉的脸,她心知躲不过,笑着凑上去问道:“怎么了?”
“手。”
声音寒意甚重,丝毫没有重伤的痕迹。南雪哀叹一声,将两只手都伸出来。
十指手指,除去微红的拇指,其余都缠上了纱布。南雪伤口极爱流血,上了一言堂特制的止血药后本应多裹纱布才好,可她又是极喜欢自己手指,不忍将它裹得像个粽子一般,那些血便透过薄薄映出来,像是白玉上的一抹异色,极为妖艳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