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6章 离歌(1 / 1)
雪姑娘在余兆阁的尸身之前矗立良久,最后不发一言,连顾少堂也没管就走了出来,步速不快不慢,好像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对她真的并没什么影响。现在再看她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之下的样子,他这才想到,不是没有影响的。
余兆阁的死,对尉南雪来说不是没有影响的。
“雪姑娘”见南雪启步要行,他赶忙开口呼唤,快行几步走到她面前,微微施礼道:“雪姑娘,公子有请。”
“不见。”
干脆利落的额没有回环的余地。
“雪姑娘”袁真还是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公事公办,送顾少堡主去见余庄主。”
“随便。”
南雪继续走,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反正我救了他也没什么用。”
顾家堡已经完全落入楚渐行的掌控之中,顾少堂即便活命也不过是丧家之犬。他品性高傲刚烈,哪里会这样活着,必然会报仇雪恨。楚渐行会放他一次,不一定还会放第二次。她可没有时间次次都赶来救他,若这两人只得一死方休,那她只求一劳永逸。
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月下的少女耍起了赖皮,怎么都不肯松口。袁真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后急中生智,突然大喊道:“南雪,北娇也在公子身边,你不是要报仇么,今天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这语气倒像是好朋友的话了,像极了离开的楚恒月,极尽挑拨离间,火上浇油之能。
南雪果然止了步子,头微微侧过来,流泻的眸光似月水清寒。
“楚渐行现在哪里?”
凡事已了,不出意外的话她明晚就会下山,下山之后一定会回到一言堂,说不定还要回长青观继任观主之位,这的确是唯一的机会。
袁真见她松口,连忙指着北边道:“主峰之上,断崖之边。”
话音未落,眼前白影一晃,袁真再看时已经没了南雪的影子。
对付小孩子果然还是要用小孩子的办法,少年老成的袁真长舒一口气负手而去。寂寂月光之下,少年的背影濯濯如春月柳,随风解意,如释重负。
——————————夜色渐消,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雾气。似明非明的山林之中,一抹白影一闪而过,好似身形矫捷的灵貂,没有任何声响。
极速奔驰的正是赶来报复北娇的尉南雪。而她现在的第一想法已经不是撕碎北郊的脸了,而是回去扒了袁真的皮!
一步一机关,一步一算计。就算她机关阵法之术再好也浪费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爬上来!
按耐住心中的怒火,她拨开最后一丛挡眼的松枝,从容大方的探出头去。眼前视野开阔,弥雾飘渺,云蒸霞蔚,金光撒在断崖边上的人身上,为他伟岸不凡的身形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楚渐行!
南雪突然把头缩回去,未曾留意身后的树干,咚的一声重重磕上去,顿时头昏眼花。
这么大的声响,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楚渐行转过身,一双眼黯黯明黑。
“尉南雪。”
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如寒泉涌流,不带一丝感情。
情知躲不过的南雪暗叹一声,微微揉了揉疼痛的后脑以后才再次拨开了松枝,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过来。
庄子曾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南雪缓步走来,恍若姑射山神女,雪白的貂裘衬得她的肤色更为美妙。
优雅闲适,掩映生姿。
楚渐行的眼眸暗了暗,开口却还是一脸不近人情的样子。
“地下城的下落。”
南雪本就不太好的心情雪上加霜,一些侥幸的念头彻底消失殆尽,照着楚渐行的模样冷冷回道:“不知道。”
楚渐行眉尖一挑,说话的声音愈加冰冷。
“你这是什么回话?”
“回话?”南雪不怒反笑:“我可不是你天极宫的下属,由不得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用不着对你毕恭毕敬卑躬屈膝。”
楚渐行眉头一皱,脸色渐渐硬冷起来。形貌既伟,面色神骏,怎么看都让人敬服畏惧。南雪心里深恨,见他这个模样气焰又涨了几分。顿时眉梢一剔,冷哼了一声。面上大有愤愤不平之态,开始滔滔不绝的数落他的不是。
“你带我去对付明锦山庄,明明承诺不利用她却害得她不得好死。‘薛南’伤重赶去万州,你派袁真带着惘然十三剑截杀,恐怕我死不了是吧?还有黑松林,白铁狼爪是天下至利至毒之器,你派惯使暗器的北娇持爪拿我,敢说没存了杀我的心?”
顿了一顿,见面前之人仍旧是一脸冷肃,心中怒气更胜,眼神狠狠的磨牙道:“楚渐行,你这个混蛋。”
楚渐行面色一变,隐在袖袍里的手迅疾扬起,南雪一身紧绷,警惕极高,可快不得他的速度,一时被动的无法躲闪。眼看那一掌便要打到她身上。
在那一瞬间,南雪只觉一阵冷风贴着侧脸而过,刺得面孔生疼生疼。而后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震耳,她身后的松枝荆棘如山倒了一片。
“你说够了。”
楚渐行冷冷的问,眸光凛冽如剑。
南雪安静下来,望着他的身姿,神情莫测。
这才是楚渐行的实力,果然不愧是与虚谷明峰齐名的天极公子。
“我只说一遍。
楚渐行背负双手,面上残余的冷厉冷冷冻住跃跃欲试的南雪。
“杭州南市一遇之后我便猜出了你的身份,派人查探知道你百毒不侵,所以谋划一番带你去明锦山庄破阵,寻找萧氏地下城,在明锦山庄一旬之期我便可以肯定地下城并不在此,于是把目光投向了即将嫁入顾家堡的顾少堂。”
“朝局动荡,武林一统势在必行,前朝护国将军的遗脉顾家堡与野心勃勃的明锦山庄不该存在。所以在七年前我派遣北娇趁乱混入顾家,拿到顾家堡地道机关图,助我一臂之力。彻底除了江湖之患。”
“汤显易带走梅英华的事是个人恩怨,我无从插手。梅英华剧毒缠身,天医也回天乏术。”
这就算是解释了所有事。
但和没解释没什么不同。
南雪脸色雪白,她垂下眼睫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眼眸里的光已接近偏执。
“我问你,下令截杀‘薛南’的是不是你?”
楚渐行淡淡应道:“是。”
南雪齿咬红唇,顿了顿又问:“黑松林一役,你令北娇带白铁狼爪,是否是要她伤我?”
风声吹得松针瑟瑟,楚渐行眼光不离她周身,却没有开口说话。
默认么?南雪心里气血翻涌,仿似打翻了厨台,酸咸苦辣混杂在一起,说不出是个什么难受的滋味。
一出江湖就被人利用的这么彻底,要生要死在他眼里不过草芥一般。
南雪眼眶红红的,突然一甩袖子转了身。入眼的景色颓然沧桑,大片大片的折枝碎叶应和山景,更显初冬天色荒芜。
南雪压抑心绪才要回身,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淡淡冷香,一只有力的手伸出来将她往后一带,尚未站稳的身子无处借力,直直翻转过去,撞进他怀里。
南雪忧思难受之时,那里会提防身后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尚未反应过来,一抬头就对上楚渐行那张神骏的脸,正要怒斥他的无理,却觉得他独有的气息普天盖地的遮下来,阻住了她开口要说的话。
紧接着唇上一凉,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熟悉的冰凉下暗藏着汹涌的热火,他独有的气息侵入四肢百骸,带着凶猛而坚定的力道,辗转缠绵,不容反抗。
恋人之间最亲密的事,唯因在最为意想不到的情景之下发生,所以并没有想象中的甜蜜美好。
可他的气息是温热的。
和想象之中的没什么不同,他的气息是温热的,好似春光荡漾无边,催的万物初生。他的眼睛深邃如海,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着,就好像昙花一绽的温柔。
杭州城燃放的五色烟花是身居幽静之地的她永生难见的繁华缤纷。
生辰所送的玉簪上刻着皇室独有的印记,栩栩如生的雕工掩盖着淡淡的‘楚’字,不经意间难以发现,却能引得人浮想翩翩。
来时路就就坷不平,未来的艰难可见一斑。虽然伤害无可复止,可到了最后忘不了的还是那些美好的瞬间。
你温柔过,在乎过,你待我与众不同。
你到底还是喜欢我的。
展开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南雪紧闭双眼,淡淡回应他。
黑白身影相互纠缠,好像那幽谷里的双生花,无论世间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都依然是生死不离,扶风而舞的抵死缠绵。
远处,艳红朝阳坦露一角,缓缓升起。
掩在林立殿试之后的小屋十分僻静,南雪踏着青石板一步步走回来,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空旷的寂静之中,身前的门却突然轻轻开了,从里面透出一张秀气的脸来。
“阿雪?”
官银飞看清眼前人,眉梢一动迎了上来:“你回来了,一晚上都去哪了?”
打量他一身沾满露水薄霜的貂裘,也顾不上追问,一把拖住他往里面走:“先去换身衣服,你伤才好,可不要着了凉。”
“绣绣”南雪轻声呼唤一声,反握住她的手让她止步,淡笑道:“你帮我把哥哥和温少主请来可好,我有要事要同你们商议。”
官银飞抬头一瞧,见她的脸色温雅并没什么异常,只能放开手先去请葛连青与温如玉。
南雪单手解开貂裘的系带,径直进了室内。
半刻以后,南雪换好衣服从寝室里走出来。她的一头黑发规规矩矩的以玉簪挽着,配合着雪白的女装,越发的清雅慧黠。
她规矩行礼,墨玉瞳仁褶褶生光:“哥哥,温少主。”
温如玉放下茶盏回礼,面上笑若春风。而负手在窗宇之前的葛连青瞧着她开阔的眉宇,心里陡然一沉,不自觉的出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南雪毫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我要和楚渐行去京城。”
“荒谬!”葛连青脸色青白,静如秋空的眼眸里暴火叠层涌起,直直逼到南雪心底:“他楚渐行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黑松林那一爪你忘了么?你真以为是他手下留情才容你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