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安魂咒】章十五(1 / 1)
来人似乎是一个老妪。
她弯腰躬背,走起路来也是颤颤巍巍的,好像下一步就要摔倒。
随着老人一步步进入视线,易小山看到她的手里还拎了一个篮子,大概是放了香烛纸钱等物,看上去很重的样子。
老人径直走向龙夫人的墓,在坟前跪下,先是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再从篮子里拿出一堆蜡烛,一左一右地在墓前点着。
烛火微微发青,风小满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更加靠近了易小山:“易小山,那个,是人,还是鬼?”
“大概……是人。”易小山咽了口唾沫。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头顶的月光被黑云掩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抖了一下。而就在此时,那个老人幽幽地开口了。
“小姐,老身来看您了……也不知您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孤单?不过小姐莫怕,大概再过不久,老身也快要去陪您了……”
老者说着深深叹气:“小姐啊,您走得太早!您知不知道,小小姐她为了您,终于还是决定做了那件事……老身劝过她不知多少次,但小小姐偏就是不听,她……她已经被仇恨蒙了眼睛,再也看不到其他了!小姐,您要是泉下有知,可千万要保佑小小姐平安无事!老身对不起小姐,只好等到了黄泉路上,再向小姐叩头认错了……”
易小山听着老人的话,隐隐觉得大事不好,立刻从树丛中现出身形,喝道:“你是龙夫人的什么人?你说的小小姐,她是不是龙眉?”
老妪惊了一惊,而后快速地反应回来,抱起篮子就要逃走,不过风小满早她一步到了她的身后,生生将退路封死。
老妪颤颤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小小姐的名字?”
“哼,连我们大名鼎鼎的易捕头都不认识?”风小满制住老妪的双手,“告诉你这老糊涂的,这位可是京城第一名捕易小山!他受了圣上的命令特地来龙川调查失踪案,便是你们的县太爷见了都要礼让三分!你见了他,怎么还不下跪?”
易小山脸上一红,心想这偷儿的身手不错,却不知她吹牛皮的本事更好,不单不用打草稿,连脸皮也不带红的。
不过这话用来唬人倒是正好。那老妪一听,立刻就怕得跪下,磕头道:“老身知错,老身知错!易大人饶命……老身、老身也是有苦衷的……”
易小山知道这老人家大概是龙夫人的什么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出于一片衷心,便搀扶她起身道:“本捕头明白老人家乃是身不由己,只要老人家将真相如实告知,本捕头决不怪罪。”
“多谢易大人……”
风小满见老妪起来,忙上前道:“那你快说,你跟这墓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小小姐是谁?还有龙川的失踪案,到底是谁干的!”
老妪抹了把脸上纵横的老泪,老实交代道:“老身是从前伺候妩小姐的家奴,小姐心善,便敬老身一声‘余婆婆’……小小姐则是她的女儿,龙眉,她是……龙家堡龙堡主的亲生女儿。”
“这事果然和龙堡主有关!”风小满沉思道,“这么说龙眉没死?她还活着?”
“小小姐……唉……”老妪叹气,“小小姐大难不死,虽是好事,可老身说句对不起小姐的话——老身现在,宁愿小小姐死了,也不想她像现在这般活着……”
易小山问:“她怎么了?”
老妪道:“小小姐恨极龙堡主,要寻他报仇哩!”
“恨?为什么要恨?”
老妪又叹口气,回身望了龙夫人的墓一眼:“这事啊,还得从十七年前,龙家堡那件人尽皆知的丑事开始说起……”
***
黑云自从掩住月亮之后,就再也没有散开,整个龙川城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正孕育着什么不详。
异常宁静的龙家堡内,释真如熄了灯,正准备解衣就寝,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有人的声音透门而入:“请问,释公子,您安歇了么?”
释真如一听是胭脂的声音,连忙披了外衣,下床开门。胭脂一身素白立在眼前,盈盈笑道:“胭脂事先未曾知会,冒然来访,释公子不会见怪吧。”
“哪里。”释真如请她进屋,“胭脂姑娘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就是胭脂心中烦闷,忽然想找个人聊聊天而已。”胭脂笑着,身体蓦地向前倾,“释公子昨夜答应胭脂的,胭脂没忘,相信释公子也不会忘。”
释真如一呆:“我……答应了?”
“恩。”胭脂点点头,握住释真如有些发颤的手,温柔道,“释公子与胭脂是亲人,亲人之间该相亲相爱,若是一个人有事,另一个一定要站他的这边。”
“我……”
释真如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他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一时脱力,往后踉跄了几步。
“胭脂姑娘,小心……”
释真如本想提醒胭脂周围古怪,但自己都倒下了,胭脂竟仍毫发无伤地立在面前。他伸出手去要拉住她,却见胭脂俯下身,贴紧了自己耳际,轻声细语道:
“这是释公子亲口答应过胭脂的,可不能食言哦。”
“胭脂姑娘……”
释真如张了张口,眼前顿然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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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川郊外。
两匹上好的骏马,正拉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在小道上疾驰狂奔。马夫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小伙,蒙着头巾,右眼的眼睑之下有颗不怎么显眼的泪痣。
马车的速度飞快,如风驰电掣一般。驾车的小伙更是满眼决绝。但是假如你仔细地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在那决绝的目光下面,还隐藏着些许的欣喜、期待,以及……积蓄了许久的疯狂与仇恨。
马车夫的身后,风吹起一角车帘,露出了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容。他的眼神是无奈的,痛苦的,哀伤的……然而,假如再细细看一眼,竟然也能在他的目光里,发现那与车夫一样的期待与疯狂。
如果车内再有第三人,一定会觉得这两人都是疯子——还是对无可救药的疯子!
马车在树林里行驶了一阵子,忽然在一户院门前停下。车夫静静环视四周,似乎在等待着谁,接着像是回应他一样,有两道影子不知从什么方向突然飘来,就这么在他的眼前凭空出现。
车夫紧锁眉,扬起马鞭大喝:“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挡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马车!”
黑衣人理也不理,更不回话,只管抬头正视前方,只当面前的一切都是空气。
但分明有一股浓烈的杀气传过来,好像宣告着这辆马车只要再靠近一步,马车内外的人必定会身首异处!
三人对峙之时,一只枯瘦的手却从马车的车帘内伸了出来。那只手缓缓撩开车帘,现出帘后那一张好看,却苍白的脸。
两个黑衣人影仿佛是受到了什么隐秘的命令,不约而同躬身一拜,随后立刻隐在了黑暗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车夫见得黑影离开,嘴角牵扯,冷笑一声道:“真是两条听话的狗!想不到你龙少平时闷声不响,私底下倒养了这些个厉害角色!如此心计,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车内之人又咳嗽起来:“胭脂……”
“别叫我胭脂。”有泪痣的女人道,“我是谁你明明最清楚,从前在别人面前装腔倒也罢了,都到了现在这步,龙少就莫要再跟我演戏了!驾!”
马车入了院门,停在院子当中的一块空地上。女人环视一周,发现院子周围共有三间屋子,而唯有正前方的一个屋子亮着烛灯。她扔了马鞭,转身掀开车帘,对着车里生病的男人道:“我们到了,下来。”
那男人双腿残疾,自己根本动不了,女人就强扯过他的胳膊架在脖子上,要将他背出去,然而男人却一手攀住窗棂,怎么也不肯下车。
“胭脂。”男人劝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女人再次冷笑:“来得及?什么叫来得及?龙少可知,早在十几年前,那个人和段家兄弟逼死我母亲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龙少道:“事情的真相,你知道的并不是全部……”
“我也不需要知道全部!”女人压低声音,近乎疯狂地叫道,“我只知道,我母亲死在那些人的手上,我就必须要为我母亲复仇!况且……”
女人说着,忽然按住龙少的废腿:“况且龙少你一身病痛,这些又是拜谁所赐?难道龙少你自己,就不想亲自来看看他的结局?”
“你会……杀了他吗?”龙少看着女人握紧了拳头的手,“他毕竟……也是你的父亲啊……”
“正因为他是我们的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总该有我们两个‘孝子孝女’陪伴左右,他才不枉此生……龙少,你说是也不是?”
女人故意凑近,摆出一张疯狂而狰狞的脸孔,龙少不愿看她的表情,偏过头去,眼前却闪过了一道凌厉的银光。
女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握在手里,逼上龙少的脖颈:“听话,龙少。在这场复仇的游戏里,唯有龙少你,是我不想伤害的。所以,你也别逼我……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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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最终还是背起龙少,下了马车,径直就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走去。龙少的身子很轻,轻到一介女流都可以不费力的背起,但是他的身体却很冷,即便隔着几重衣衫,女人还是能感觉到凉意从他的胸膛一直传到自己的后背。
不过,相比这十几年来的苦痛而言,这点冷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东西。龙少的身子冷,那自己的心只会比这更冷!她的心已死,那是死掉的温度,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在里面存活。
除了仇恨的种子。
“龙眉……”背上的男人忽然喃喃,语调悲伤,如同在呼唤一个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人,“眉姐姐,别……”
“别叫我龙眉。”女人停下脚步,冷冷道,“我只有一个名字,就是温眉!我宁死,也不会跟他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