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安魂咒】章九（1 / 1）
素琴虽是风月场中人，但所居住的房内却干净素雅，起居用物全无半点妖媚之气。释真如见她在一旁的琴边坐下，素手拨了一串琴音，说：“不瞒公子，我与胭脂、宛宛，认识已有近五载了。人都说戏子无情，□□无义，可在我们这三个女孩儿之间，却有着真真切切的深情厚谊。”
释真如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听，一边想道：五载之前，不就是战乱刚刚结束的那一年？在那场持续了十年的乱世里，有多少人失去亲人，又有多少人失去家园，流离失所……
“我们三个都是在战乱中与家人失散，又遇人不淑，迫不得已才被卖到这红香坊。胭脂来的比我和宛宛要早些。”素琴叹了一声，说，“刚进来的那一年，我与宛宛得知自己逃不出去，又不愿做这肮脏的干活，心中羞愤不已，本想自我了断，却是胭脂拦住了我们，告诉我们即便再苦，也不可随意轻贱性命，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释真如听她一语，内心大为感动，立刻对先前自己的看法嫌弃起来。他站起身，对素琴深深一揖，说：“那之后呢？胭脂姑娘是如何进的龙家堡？那位宛宛姑娘，又何故下落不明？”
素琴道：“自那日以后，我们三人义结金兰，互相之间皆以姐妹相称，互帮互助，一年下来，在龙川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龙家堡堡主大人做寿，为图热闹，便从红香坊内挑了几个有才艺的姑娘送了过去，我、胭脂、宛宛三人亦在其内。”
释真如想，大概龙少便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胭脂，然后帮她赎身，以贴身侍婢的身份留在了自己身边。
可顾忌到胭脂原本的身份，以及龙家堡的名声，恐怕龙少在做下这个决定之前，所需要承担的压力也是巨大。由此看来，龙少对胭脂姑娘，也算是真心一片。
“龙少对胭脂有意，胭脂对龙少也并非无情，这一点，我与宛宛都看得出来。所以虽然胭脂离开了红香坊，我与宛宛的心中却没有任何妒忌抱怨之意。这是胭脂命里修来的福气，我与宛宛都强求不来。”
素琴说得平淡，仿佛那些悲惨的故事不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一般，当提到胭脂被龙少接入龙家堡，她的唇角甚至还微微泛起笑意——她是真心在为胭脂高兴，释真如能感觉得到。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释真如安慰道，“素琴姑娘心地善良，迟早也会有好报的。”
素琴淡然一笑：“有没有好报我倒不在乎，姐妹们过得安好，就是我素琴平生最大的心愿。”说着，她忽然皱起眉头，捂住心口道：“可惜老天，偏连这唯一的愿望，也没能让我实现……”
“姑娘是说，宛宛姑娘的失踪？”
素琴点头：“宛宛一向很守规矩，虽然因为性子直爽，从前在坊内曾得罪过不少姐妹，但近几年由于身体的缘故她已不常接客，每天也就是在这院里弹奏几曲，若说她是因为太过招摇而招人怨恨报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宛宛姑娘失踪的时候，素琴姑娘可在附近？是否注意到什么人，又或是听到什么特别的声响？”
素琴果断地摇头道：“宛宛失踪的那天晚上，她与我在一起，而那一整个晚上，我都没有觉察到什么特殊的动静，直到我第二天起来，才发现宛宛……已经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释真如惊道：“原来宛宛姑娘那夜，是与姑娘……”
“那夜我们一同研究琴曲直到深夜，因为外头打了闪，宛宛怕雷声，才留下来与我同寝。”素琴说到这里，忽然低头捂住脸庞，“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晚我，我若是再警觉些的话，宛宛就不会……”
呜咽之声传来，哭得释真如一阵心软，他又站起来，再一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素琴姑娘切莫自责！我释真如保证，一定，一定会尽早寻回宛宛姑娘，让姑娘二人姐妹团聚！”
“公子之恩，素琴在此谢过。”素琴擦了泪，将手放在面前的琴弦上，“素琴知道公子乃是正直之人，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思来想去，唯有为公子弹奏一曲，才既算是答谢了公子义举，同时又不辱公子身份。”
释真如忙道：“姑娘言重，我本一微末之人，何谈什么辱不辱的？”
他的话音刚落，那头素琴的琴声已悠然响起。释真如不懂音律，但也听得出那曲子虽然节奏舒缓，但声声悲切，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大概是那琴曲也被弹琴人此时的心境所感染了，连本来没有的悲伤也加了进来，越听，内心便越是沉重。
`
一曲奏罢，素琴起身拜道：“素琴琴艺浅薄，公子见笑了。”
释真如回礼道：“姑娘不必谦虚。我倒觉得这琴声悲切，可知姑娘思念姐妹之情，尽在其中。”
素琴道：“这琴谱乃是那日我与宛宛共同改写的，每当我弹起它的时候，就会想起宛宛……”
“姑娘莫要太过悲伤。”
“悲伤？呵，我早已不知什么才是悲伤。”素琴的指尖细细拂过琴弦，拨出一个极低的音，“公子可知，这曲子虽然伤感，原本却是个欢快的调子，讲的，是一对有情人历经千辛万苦，最终结为连理的故事。”
素琴长叹一声，又道：“但这世间造化弄人，哪里会有这般美好的结局？人们口口相传的团圆故事，不过是他们心中的一个念想，一个不能实现的心愿而已……宛宛深知世事残酷，便私自将故事的结局改写，重新谱写了这一首曲子。或许公子会不屑于这样的做法，但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在残酷中清醒，远比，在那些美丽的梦里醉死要好得多。”
释真如无言以对，只能静静听着，陪着素琴也深深叹了一口气。素琴从琴桌旁取来一本小册，递给释真如道：“这个便是宛宛改过之后的故事了，既然公子听过这首琴曲，理应也该读一下这里的故事。”
释真如平日里虽不读这些野记，但素琴姑娘盛情难却，只能老实接过。素琴道：“多谢公子成全。素琴还有一个请求，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帮忙。”
“但说无妨。”
“公子若是回了龙家堡，素琴还请公子替素琴向胭脂问声好，就说素琴与姐姐多年未见，十分想念。素琴知道红香坊是什么地方，不求姐姐屈尊来访，只求能与姐姐常有书信往来，方不负了这些年的姐妹情谊。”
释真如听她话里意思，似乎是胭脂有意避开与红香坊的来往，便是素琴寄去的书信也不曾回过。他思索片刻，说道：“话我定为姑娘传到。只是胭脂如今是龙家堡侍婢，想必做事也并非如姑娘想象般自由，更何况，她还要顾及到龙少的……”
释真如瞥见素琴一脸愁容，把没说完的那两字吞回了肚里，但是素琴早已猜到他要说的是什么，摇了摇头，也没再追问下去。
天色不早，素琴为不惊动红香坊守卫，选了一条僻静的道路，亲自将释真如送出后院小门。释真如见红香坊内一切如常，出门后又在附近候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任何人员失踪的消息传出，便暂且将黑衣人的事情放到一边，攥着小本往龙家堡去了。
***
释真如回到龙家堡，不见追捕风小满的易小山回来，倒是远远地就看见胭脂提着一盏灯笼立在院门，似乎在等什么人。释真如走上前去，胭脂赶忙迎过来，急急问道：“释公子，怎么样？那风姑娘可追回来了？”
释真如摇摇头：“我并没有看到风姑娘的行踪，大概与她走的是不同的路。倒是易兄这么晚也没有回来，许是寻到了什么线索。”
胭脂松了口气：“但愿如此……释公子，您在外为龙少辛劳了一整日，不知可曾用过晚饭没有？如果没有，胭脂这就去让厨房做一些家常小炒，给公子送过来。”
“不必，”释真如拦住胭脂，“不必麻烦胭脂姑娘，我不饿。”
胭脂抬眼看他神情，似乎没有以前那般轻松，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便也不再多问，礼貌地问候了几句，之后就要告退。释真如却再次将她拦了下来，思索片刻，还是将在红香坊遇到素琴姑娘一事与她说了，不想胭脂听罢大为震惊，垂下脑袋，半晌都没有言语。
良久，胭脂才抬头道：“既然公子都知道了，那胭脂也不好再隐瞒下去……没错，胭脂在遇见龙少之前，的确是红香坊里的……妓子。”
那“妓子”二字胭脂说得尤为艰难，似是从前种种，全都随着那两个字翻涌而来，将她如今的生活搅乱。释真如忙道：“胭脂姑娘，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也是身不由己，我明白。”
“没有关系。”胭脂勉强一笑，说，“这本就是事实，大家鲜少提及，是多亏了龙少将它隐藏得极好。龙少待我恩重如山，他既不介意我的过去，我也就下定决心不再想了，却不知，到底还是……未能装作从未发生过。”
“那位失踪的宛宛姑娘，胭脂姑娘也是认识的了？”
胭脂点点头：“岂止是认识，就如同你从素琴那里了解到的一样，我们三个，乃是结拜的好姐妹。可惜宛宛出事，我碍于龙家堡的名声，一不能找出元凶，二不能为素琴分忧……素琴，她一定很难过吧。”
两位拜过把子的姐妹，一个再不能相见，另一个又生死未卜。素琴的痛苦，释真如能够想象。
释真如想了想，问道：“那以胭脂姑娘对宛宛姑娘的了解，有可能将宛宛姑娘掳走的，他会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