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安魂咒】章四(1 / 1)
月上树梢,转眼戌时已过。
龙少书房内烛影摇曳,易小山弓身伏于屋顶的横梁之上,眼神专注,如同一只等待猎物的豹子。释真如则匿在门边书柜旁的阴影里,只等目标风小满进屋,他便现身封住这唯一的出口,与上头的易小山两面夹击,令她插翅难逃。
胭脂把一个外观精美的楠木小盒放在书桌一角,见上头的易小山示了意,忽然吹灭了桌上蜡烛,转身退出了书房。
关门的一瞬间,胭脂还特地朝释真如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动了动唇,无声地对他说了一句“万事小心”。释真如借着屋外的月光看明白了,顿时心头一乱,险些把先前与易小山商议好的计策忘了个干净。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胭脂离他离得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然而,尽管这样的感觉不是很舒服,他却不想因此疏远胭脂,相反他总是想离得她近些:听她说话,看她笑,又或者什么都不做,两人就这么静静走在一处,就像今天白天那样。
可惜每当看见胭脂与龙少在一起的时候,释真如又觉得自己是在真正的胡思乱想——她始终是龙少的人,那个可以听她说话,看她笑,与她静静呆在一起的,是龙少,只能是龙少。
“唉……”
释真如无端长叹一声,惹得上头的易小山一阵紧张。他斥责般向释真如盯去,释真如立刻回神,抱歉地做了个眼神,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任务中去。
两人也不知等了多久,只知道从外头透进来的月光渐渐倾斜,风小满那小贼的身影竟还不曾出现。易小山仔细想着自己的计策,觉得凭他对风小满的了解,此计绝对没有失败的道理,两人在黑暗里一等再等,最后就连易小山也忍不住要放弃的时候,上方屋顶忽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易小山听罢浑身一振,立刻朝释真如做了个手势,示意目标已然靠近。
释真如屏住呼吸,果见得不多时便有一道阴影从屋顶快速地掠下,接着房门一阵响动——门开出了一条细缝,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从缝内溜了进来,左看右看,身手如猫轻盈,机警又像羚羊。
可惜不管是猫还是羚羊,最精明的猎人就埋伏在这里,任何猎物都在劫难逃。
黑衣小贼被桌上的木盒吸引,放缓脚步逐渐靠近,只听易小山一声暴喝,他的人已从横梁上急冲下来,手中麻袋正好要套住小贼的头顶。易小山的速度飞快,只可惜黑衣小贼的反应速度比他还快,腰肢一扭就躲开了他的袭击,并且飞快地一个转身,直冲着来时的门口退去。
“释兄弟!”
易小山高声大呼,释真如得令,立刻运起真气将手边的书柜一推,顿时就将唯一的出路封得死死,黑衣小贼来不及后退,只得出手与他相拼,却不想三招未过便败下阵来。眼看前路不通,后有追兵,黑衣小贼暗喝一声,竟借着释真如的掌力飞身直上,跳过屋顶横梁,要从另一头的透气小窗逃脱。
易小山追捕她多时,怎会不知她有这样的心思?只见那小贼跳到最后一根梁木的时候,易小山事先在上面布置好的机关突然启动,一道绳索从黑暗中斜刺而来,一下就套住了那贼的脚腕。小贼被绳索牵制,一个不防从梁木上跌落下来,竟是大头朝下被倒挂在了屋梁之上。
“快放我……下来……你们这群……混蛋!”
小贼人虽被擒住,但口中仍振振有词,将抓住她的易小山与释真如从头到脚骂了个遍。易小山挖了挖耳朵,权当没听见,反而到书桌前将蜡烛点着了,举起烛灯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颇为自豪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来。
黑衣小贼被倒悬在半空,一身狼狈,脸上的黑巾更是由于倒置的缘故散了下来,被易小山这么轻轻一扯,就完成了它的“伟大使命”。易小山将面巾甩到一边,捏着小贼的脸袋,咬牙切齿道:“小毛贼,你逃啊,我看你这回还往哪里逃!”
烛光映出一个小女孩的模样,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脏兮兮的脸上还稚气未脱。她被易小山捏得疼了,竟啐了他一口叫道:“我呸!敢叫你风奶奶是贼,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姓易的,有种你把我放开,我们单打独斗,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哼,你当我是傻子?信你?我还不如去信头驴!”
易小山气不过自己被当众吐了唾沫,竟急红了脸忽然冒出这一句,身后的释真如听了正要发笑,好在及时忍住了,轻咳一声,上前道:“易兄,既然这人已经抓到了,我们就先把她放下来罢,如此倒悬着,怕是久了会有害处。”
风小满早在交手之时就认出了释真如——这个害她险些入狱的恶人,她便是做鬼也记得!今日栽在这两人手里只能算她倒霉。她本不愿搭理他,只不过见那人还算有点良心,知道这“倒挂金钩”的苦处,就接着他的话头说道:“对对,你这小和尚说的对极了!姓易的,你这样挂着我,万一我有个好歹怎么办?倘若你把我弄死了,你拿什么去交差?”
易小山冷笑一声:“你风女侠行走江湖多年,能耐得很,岂是我等能够轻易弄死的?你放宽心,我易小山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
这话虽是好话,可风小满听了却不由脊背发凉,忙叫道:“易小山!你想要干什么!”
易小山正色道:“偷儿风小满!你不服法令、逃狱在先,又不知悔改、屡行偷盗在后,今日我易小山奉命将你抓捕归案,即日送回京城受审!风小满,你服是不服?”
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字眼,未等易小山说完,风小满就前仰后合地笑起来:“奉命?易小山,你奉的是谁的命?是皇帝老儿,还是京兆府尹,又或是你言听计从的笨蛋老爹?你连追捕的文书都拿不出来,我服你才怪!”
“你!”易小山涨红了脸,“谁说我没有文书?只不过我为了抓你,离京仓促,一时忘记带在身边而已!”他看了眼释真如,又说:“但当日抓住你的释兄弟就在这里,此刻人证物证俱在,便是没有文书,我照样也能捕你!”
风小满一时无话可说,只能不断挥着拳头晃来晃去,希望可以以此挣脱绳索的束缚。她口中还在不停地咒骂着,易小山皱起眉头,忽的一手抓住她双腕,另一手往她怀里腰间探去,惹得风小满连连叫道:“你、你这流氓……快、快停手!别碰……我……哈哈……我……我怕痒!哈哈……哈哈哈……”
释真如简直不忍再看,忙转过身道:“易兄,你……别闹她了。”
“哼,谁要与她玩闹!”
易小山怒瞪小毛贼一眼,将之前搜身的手摊开,说道:“释兄弟,你看这是什么?”
他掌心里是几枚小巧的圆球,有红有绿有白有黑,每一颗都是弹丸大小。释真如捏起其中一颗白色的,在指间搓出粉末,放在鼻底嗅了一番……
“阿嚏!”释真如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说,“这是……胡椒?”
“嘻嘻嘻!”风小满笑着叫道,“呆子!这是你风奶奶赏你的!怎么样?味道好闻吗?”
她还要说话,但易小山并指在她肩头一敲,她立刻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易小山得以清净,又在她身上搜了一番,直到实在没什么好搜了,他这才罢了手。
释真如只见得易小山满满一手心的丸药,白色的是胡椒,黄色的是花椒,红色的大概是辣椒……不过他想归想,自己可不愿再亲身验证一次。易小山将丸药小心收起,说这些全是那小贼的“独门暗器”,自己曾在上头栽过不少跟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好不容易抓到了她,一定不能再让她耍计逃了。
易小山说得坚决,上头的风小满却满脸涨红,一双眼睛不知是笑得还是羞得,竟哗哗流出了泪水。释真如于心不忍,也不管易小山答应与否就飞身而上,解开风小满脚踝上的绳索,抱着她落地。
风小满脚一碰地,立刻挣开释真如往墙根退了两步,眼里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释真如帮她解开穴道,她登时坐地,哇哇哭道:“你们限我自由,又毁我清白……你们两个大男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小女子,你们……不是英雄好汉!”
“这……”释真如半跪于地,悉心解释道,“风姑娘,你既犯了错,易兄身为捕快,抓你回去合法合理。尽管,方才,我们确实多有得罪之处……”
“释兄弟,她这是在博取同情,你犯不着跟她多话。”易小山瞪向风小满,“你妙手空空,居然还敢自称小女子?小女子都在绣楼里绣花做女红,你呢?你只怕连针都不会握!”
“不坐绣楼不绣花,难道我就不是女孩儿了吗?”风小满倏地站起身,指着易小山道,“易小山,今日我既落到你手里,是杀是剐我随你便!但你若是要带我回京城,你休想!”
“风小满!”
“易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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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真如见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听出了些奇怪的味道,然而没有等他把这份感觉细想,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胭脂的声音传了进来:“释公子,易公子,里面是出了什么事吗?龙少遣我来看看,那位小贼可是抓着了?”
“请胭脂姑娘和龙少放心,贼已入网,我这就带她来见你们!”易小山边说边扣住风小满,让释真如将门开了,押着她上前道,“胭脂姑娘,这就是那小贼了,不知贵府可有地方关她一晚,明日天一亮,我就将她押回京城复命。”
胭脂捂住唇,看见那小贼原是个娇小的姑娘,不由也吃了一惊。她原想说后院的柴房,思考了一番却改了主意,说道:“西屋那头还有间空下来的小房间,我将那门窗反锁好,估计一晚不成问题。”
“如此甚好。”易小山道,“不过无论是门还是窗,所有的锁都必须经过我的检验,以防止这小贼故技重施,再次撬锁逃脱。”
胭脂点了点头,立刻叫来几个下人,按着易小山的要求去准备各种事宜,待人差不多散尽了,她悄悄走到释真如旁边,轻声问道:“释公子,许是胭脂多事,但是您觉不觉得,这易公子行事……颇有怪异。”
之前在释真如心头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点点头,说道:“我是不大懂这官府中事,不过既然易兄是奉皇命而来,那么到了这龙川城就该首先联系此地官衙才是,而如今他抓到了风姑娘,第一个反应不是将她送往此地县衙关押,却把人留在龙家堡,委实……奇怪了些。”
胭脂想了想:“不过不管怎样说,龙少看过他的令牌,那确实是京城首捕易飞所持,而易公子本人又一身凛然正气,这个身份说什么都不会是冒充的。”
释真如也道:“风小满的身份也不会是假的,我曾见过她,又与她交过手,决不会认错。”
“那么……易公子为何要这样做呢?”
胭脂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苦恼。释真如无意中瞥向她,觉得她此刻眉峰紧蹙,捏着下巴的样子还颇有可爱之处,一个不小心,不禁又多看了两眼。
谁知胭脂很快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怪道:“释公子,您这样看着胭脂,莫不是胭脂的脸上长了花儿?”
释真如忙收回眼神,胭脂笑道:“胭脂说笑呢,释公子莫要怪罪。天不早了,释公子您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帮龙少查案呢。”
胭脂没说几句就离开了,释真如也回到了他在龙家堡的房间。是夜,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心中想着易小山的事,龙少的事,胭脂的事……还有自己和父亲的事情,辗转难寐。
他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终于眼皮渐沉,稍稍有些睡意的时候,窗外传来鸟鸣的声音,他抬眼一看,居然——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