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安魂咒】章二(1 / 1)
释真如辞别龙少,原本打算自己前往城内的灵隐寺查访,可龙少说他初来龙川人生地不熟,难免迷路,便吩咐胭脂为他引路。盛意难却,释真如只得道了谢,随着胭脂姑娘出了龙家堡。
不过两人刚出龙家堡的大门,释真如忽然停住步子,对胭脂说道:“胭脂姑娘,送到这里就行了,玉灵寺真如一个人去便好。”
天正下着微微小雪,胭脂方要撑开纸伞,听到这话不由回头:“为何?”
释真如抬眼看了看头顶:“天……天色不早了,何况雪天路滑,姑娘还是留在龙家堡比较好。”
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原因,释真如的舌头竟莫名打起了结,胭脂闻言掩唇一笑,说:“释公子,这才刚过未时,离天黑还有段时间呢,哪里算得上是‘天色不早’?再说,这样的雪天龙川城又不是头一回遇上,便是再滑的路胭脂也走过,反倒是龙少吩咐过的事情不可怠慢,不然,胭脂可不好向龙少交代。”
“是龙少多虑了。”释真如道,“况且龙少那里离不开人,比起为我引路,胭脂姑娘还是去照顾龙少……”
“龙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离不开人?何况龙家堡里那么多人,伺候他的又不止我一个。”胭脂看了他一眼,“我倒觉得,若是让龙少知道公子这般看轻他,恐怕龙少才要真真地生气呢。”
释真如被噎得无言以对,便再没了推辞的心思。胭脂见他不语,不由又道:“公子不愿劳烦胭脂,这意思胭脂明白。只是下一次,释公子若是想找个甩开胭脂的理由,麻烦也寻个高明点的。”
人都说南方女子温婉贤淑,北方女子豪气大方,这点释真如早有耳闻,不过似胭脂这般巧言善变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释真如无奈之余仔细反思了一遍方才的对话,发现自己确有过错,想道歉,却见胭脂似乎并未生气,而是噙了浅浅的笑意看着自己,颇有故意要让他难堪的意味。
释真如立即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胭脂见此也不再追究下去,撑起纸伞,与他并肩在雪地里走了起来。
释真如走在胭脂的右手边,稍稍侧头就能看到她的右脸,以及她右眼角下的那颗泪痣,他眨了眨眼,也不只是好奇还是怎的,竟看着那颗泪痣入了迷,好似顷刻之间,许多片段在他迷迷糊糊的脑中掠过,然而如同白驹过隙,仅仅一瞬过后,那些片段就消失不见了。
他摸了摸头发,觉得这真是一种奇怪、又奇异不过的感觉:既想接近,却又害怕,还有些隐隐的遗憾与悲伤——全都因为看到了那颗泪痣。
真是令人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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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龙家堡,在龙川城内没走多久,一间寺院赫然现于眼前。释真如抬头望着大门上的牌匾,见果不其然书着“玉灵寺”三字,他不禁想原来这玉灵寺与龙家堡也没隔多远,也不知龙少操的是什么心,怎么偏就让胭脂缠住自己不放了呢?
身旁的胭脂在此停下脚步,说:“释公子,我们到了。”
释真如点点头,正等着胭脂引路进去,谁知胭脂却止步不前,向他一福说道:“释公子,胭脂就带到这里了,您若是想了解有关了缘大师的事情,入寺后可以找他们的一心法师一谈。胭脂在此等候公子出来。”
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释真如听了忙道:“外头风雪大,你何不到寺里来等?”
胭脂却摇头:“不了,倒是释公子,一会儿您要回来的时候,能否顺道去下殿后的功德塔,替龙少在龙夫人的灵位前上柱香?龙少自己不方便出行,很是挂念他的母亲。”
“我?上香?”释真如惊了一惊,越发觉得怪异起来,“我又不是龙家堡的人,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可您是龙少的朋友呀。”胭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眼神里三分认真,七分戏谑,“我听人说江湖人最讲朋友义气,既然龙少以诚待公子,公子不会连这样的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胭脂一语说罢,释真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叹了口气,勉为其难把上香的事情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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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北人不善佛事的缘故,相比于帝都气势恢宏的万华寺,眼前的这座玉灵寺就小得可怜:内院,大殿,禅房……释真如站在小小的院子里,稍稍环视便将这间寺庙内的建筑布局看了个遍。不仅如此,释真如还发现,这整间寺里竟也是冷冷清清的,从寺院门口到大雄宝殿,唯独在殿内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僧人,正在拿着扫帚认真地扫着地。
释真如先是拜过了佛祖像,然后起身走向那位小僧人,说道:“阿弥陀佛,敢问贵寺的一心法师可在寺内?晚辈释真如,有要事前来拜会。”
小僧人听罢放下扫帚,四指合拢,在胸前行了一个佛礼道:“回这位施主,本寺方丈现下正在闭关,除了龙家堡来的客人,其余生客一概不见。”
释真如寻思自己是受龙少的委托前来探查,那姑且也算是半个龙家堡的人,便道:“晚辈正是受了龙家堡少主龙少的指引前来求见一心大师,烦请小师父通传一声。”
“施主稍等。”
小僧人又行了一个佛礼,转身就出了大殿。释真如一人留在空旷的殿内,望着面前的佛祖塑像神游了一会儿,先前的那位小僧人便又回了来,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随我来。”
释真如道了句“有劳”,然后就随他走出大殿,来到了内院角落一间禅房的外头。小僧人为他推开门,释真如顺势走了进去,只不过未等他看清这屋内有什么东西,身后忽然一声响动,周遭的光线忽然一暗,竟是那位小僧人从外把门关上了。
方丈大小的屋内无灯无窗,外面的光亮丝毫透不进来,小小的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幸而释真如自小在寺中长大,早已知晓个中玄机,此时倒也不惊慌,而是在屋子角落找到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好似自己还在万华寺中那般闭上眼,静静地在心中颂起背过的经文。
说也奇怪,释真如在外头闯荡多年,虽然心中常记佛祖,却未尝有机会能像今日这般能静下心来重温那些佛家经文,而此时此刻,当他念起这些曾经烂熟于胸的文字的时候,竟又有了同从前不一样的感触。他隐约觉得,离寺后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半年前自己在南疆的那段时光,都令自己在无形中成熟了不少,而这次在龙少的帮助下寻找父亲,不知又会对自己有怎样的改变?
释真如想着想着,好像思考的越多,顾忌的就越多,原本静下来的心也就乱了。他慌忙停止背诵,睁开双眼,看见漆黑的屋内不知何时变得亮堂了起来,一排燃着火光的蜡烛整齐摆在自己的面前,蜡烛的另一侧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人,肩披袈裟,正盘膝静静地坐在蒲团上。
释真如想那必定就是胭脂口中所说的一心法师,却不敢言,只好继续与他对坐在蜡烛的两边。也不知过了多久,释真如听到有人问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那声音如同从渺远的天边传来,又如同雷鸣般在释真如的心中徘徊不散。释真如盯住面前的蜡烛,回答:“光。”
老僧人又问:“你听到了什么?”
释真如闭上眼,静静道:“风。”
“那么,你想到了什么?”
释真如皱起眉头,说不上来——他的心实在太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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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大师。”释真如起身朝一心恭敬一拜,说道,“晚辈释真如,此次是受了龙少嘱托特地前
来拜会前辈,顺道想了解一番月前贵寺了缘大师失踪一事,还望前辈告知。”
“释……真如……”
老僧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三字中包含的玄机,俄而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仿佛已从这三字中了解了释真如的全部。
释真如并不介意这样:他本就是个简单的人,即便被人看透了也没有什么关系。“释真如”三字里,“释”足以概括他的出身,而“真如”则是他一生的向往与追求。至于那些他真正好奇的、想探求的神秘过往,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张白纸而已。
“你想知道什么?”一心开门见山道,“关于了缘的事情,老衲已将知道的全部告诉了龙少,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一心算不得友善,释真如从这话里听得出来。他摊开龙少交予他的手札,说道:“了缘大师是在两个月前,也就是九月十六那晚失踪的,那时他刚从外面回来,在自己的房中休息,大概是子时左右房中发出声响,寺内的人赶去,发现房内桌椅散乱,了缘大师也不见了踪影。”
一心点头:“正是。”
释真如道:“桌椅散乱,说明了缘大师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带走的。不知大师是否曾与人结怨?”
一心略有不满,说道:“了缘性情一向和善,老衲出任本寺住持二十五年,从不见他与任何人起过争执。”
“二十五……了缘师父在玉灵寺那么久了?”
“是。”一心道,“老衲出任住持那年,了缘刚剃度入寺。他于经文上的慧根极高,再玄奥的佛法经书一点即通,这些年为人讲经授经,差不多龙川城的人他都认识。”
释真如摸着下巴,想了缘大师既不与人结怨,又认识大部分龙川人,莫非是说绑架他的人并非来自龙川?可动机又是什么呢?
他又将手札上的内容读了一遍,问道:“敢问大师,了缘大师失踪那日,是从何处归来?了缘大师深夜晚归,是经常会有的事情么?”
一心回道:“了缘那日是外出为人讲经,如此晚归,也是常有的事。”
“可知为何人讲经?”
一心沉默片刻,说道:“事关香客隐私,恕老衲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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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真如见老僧人的脸色愈来愈差,知道他并不愿再透露什么,也不自找无趣,仔细将今日的问答记下了,起身就向他告辞。在转身的那一刻,释真如身后的蜡烛忽然自灭,这间屋子顿时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僧人法慧替他打开房门,强烈的日光顿时刺得释真如眼睛生疼。他揉了揉眼睛,用了许久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
眼前看到的是光,耳边听到的是风,释真如想起一心提过的那三个问题,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还是向着外头的。想到这些,释真如不由莞尔一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并没有做错。
法慧正要领他出寺,释真如忙拦住他,问道:“小师父,请问贵寺的功德塔怎么走?我还想替龙少的母亲龙夫人上柱香。”
小僧人皱起眉头,颇为为难地说:“功德塔……恐怕现在不太方便。”
释真如忙起问缘由,法慧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才轻声道:“施主有所不知,昨夜本寺功德塔进了窃贼,各位师父正在塔内清点物件,不方便让外人进去。”
“小贼?”释真如惊了一惊,“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法慧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大概是没有的。因为功德塔内安置的都是香烛牌位,远不及旁边置放经书的法堂重要,也不知那小贼是怎么想的,怎么偏就去了功德塔呢?”
释真如也百思不得其解:先是失踪,现在又来了失窃……这档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