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离魂歌】章十八（1 / 1）
灰灰眨了眨仅剩的一个眼睛，笑道：“姚姐姐，我还以为，再也不能看到你……”
“灰灰！”姚情哽咽一声，握紧她的手，“你觉得怎么样了？眼睛还痛不痛？我……现在就去找大夫来！”
灰灰摇了摇头，拉住姚情，轻轻说道：“姚姐姐，我不痛，真的。姚姐姐你知道吗，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姚情又哭了起来，灰灰伸手擦去她的泪，说：“我毁了自己的眼睛，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可当我真的下了手以后，又觉得如果以后再也看不到姚姐姐了，自己一定会伤心死的……不过还好，老天总算还给我留了一只眼，可以让我看到你……”
她嘻嘻笑起来，俨然还是个天真的孩童，姚情抹了把眼睛，喃喃道：“你啊……真傻……”
灰灰撅起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正巧这时房门开了，她眼角瞥见大牛姐弟进来，便伸出手摆了一摆，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灰灰！”大牛叫着扑上前，蹲在榻前道，“灰灰你终于醒了！这些天……这些天真是把我们急坏了！你的眼睛怎么样？能看得清我吗？灰灰？”
灰灰被他问得有些烦，不由翻了翻白眼表示抗议，大牛憨憨一笑，又说：“不过你醒来了就是好的！若是你看不见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灰灰，我跟姐都商量好了，咱再也不回那破村子了，以后咱仨去个没有人认识咱的新地方一起生活，有我大牛保护你，就不信还有人敢欺负你！”
灰灰兴奋地“恩”了一声，姚情却是一惊，拉过孙如道：“你们……是这样决定的？”
孙如面有愧意，点头道：“事先没有跟姚姑娘商量，实在是我们的不对。只是我和阿牛这大半月与灰灰都过得像一家人般，谁也不想跟灰灰分开，特别是阿牛……阿牛他说了，以后就由他来照顾灰灰，他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再也不会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情了。”
“可是……”
“可是之后你们自己也会居无定所，如何能保证让灰灰过得快乐？”伍随欢忽然走上前，说道，“何况她现在生活多有不便，你们一个女人，一个半大的孩子，要如何照顾她？”
“我不是孩子了！”大牛听到这话，挺胸道，“我今年十三岁了！我能出去赚钱，我能养家！”
孙如也道：“我在西州还有亲戚，可以去投靠他们。西州与西图国接壤，对西图人的偏见也没有中原这里那么厉害，大概，是能接受灰灰的。”
伍随欢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赞同孙如的决定，但他并没有明着反对，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姚情。姚情看着他，深吸了口气，走到榻边道：“灰灰，你怎么想？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姚姐姐都尊重你。”
“姐姐……”
灰灰动了动嘴唇，又看了看一边的大牛，仔仔细细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坚定地说道：“姚姐姐，我还是想……留在大牛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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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了灰灰的决定后，姚情并没有说什么，仿佛是自己心中早就猜到的一个结局。她拉起孙家姐弟的手，细细说了许多嘱咐的话，边说边又流下泪来，直到再也说不下去。
伍随欢轻轻抚了抚姚情的背，然后将她带出屋子，把房间留给了他们三人。屋外一轮明月分外皎洁，姚情靠在伍随欢的怀里哭泣，哭得累了，才抬起头，擦了擦他衣衫上的泪痕说：“对、对不起……”
“没事。”伍随欢低声说着，抬手捏了捏她鬓角的白绒花，“分离都是这样的。会哭，是好事。”
姚情望着屋内灯火，摇头说：“这不是分离……即使她选择了孙家姐弟，灰灰仍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她在我的心里，我永远不会与她分开。”
姚情说着，迎向头顶的月光，嫣然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伍随欢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容身之所，或许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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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情又在医馆呆了几日，因为知道伍随欢还惦记着他朋友的事，所以也不便久留，与灰灰做了一个长长的道别之后，就同伍随欢离开了小镇。
伍随欢以为她真的是放开了，还有些钦佩她的坚强，却没想到两人出发后的第一个晚上，姚情就从不知哪里买来两坛女儿红，说要与他不醉不归。
伍随欢鲜少见到姚情喝酒，想她大概是不会喝的，便抢了酒坛过来，硬是不让她喝。
“怎么你瞧不起我吗？”
姚情说着，又把酒坛子抢了回来，撕开酒封，望着坛子里酒纹波澜，却蓦地停下了手。
“伍大哥。”她静静地说，“喝醉了……是什么样的感觉？”
伍随欢想了想：“恩……摇摇晃晃，晕晕乎乎……有时候像在坐船，有时候像是在飞……”
“会说胡话吗？”
“有时候会。”
姚情眨了眨眼睛，忽的抬手灌了自己一大口，但是因为喝得太快被酒呛到，伏在一边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而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伍随欢发现她从脸到脖子都已经胀得通红——果然是个不会喝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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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大哥，我醉了……”姚情勉强坐直身子，双手放在膝上道，“因为我醉了，所以接下来说的话都是胡话，你听了就听了，不喜欢的话，忘掉也无所谓。”
“真正喝醉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醉了。”伍随欢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立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姚情接下来的话。
姚情揉了揉眼睛，说道：“伍大哥，我……其实很羡慕灰灰，不单是因为她有了一个家，而且她还有一个始终愿意陪在她身边的人……”
“大牛？”伍随欢好像已经知道了姚情之后要说什么。
姚情点头：“对，大牛，那个傻小子！但是傻人总是有傻福，伍大哥不觉得么？我……我也想有这样的一个人，能够陪着自己，无论残疾，还是贫穷……有多苦都无所谓。”
“姚情……”
“伍大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姚情笑了一下，“灰灰比我幸运，她找到了这样的人，但我或许一辈子也找不到……所以，我决定反一下，不等待这样的人出现，而是去做陪着灰灰的大牛！我想陪着我喜欢的人，无论残疾还是贫穷，有多苦都无所谓，甚至他不喜欢自己也无所谓，只要能陪着他，我就足够了。”
“伍大哥。”姚情看向伍随欢，努力定住自己正狂乱跳动着的内心，问他，“伍大哥，你愿意让我做这样的人吗？你愿意，让我一直陪着你，就像大牛给了灰灰一个家一样，让我也给你一个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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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随欢万没有想到姚情的话会那么直白，一时竟听得愣住。他摆了摆手，刚想回绝，但是心里又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让他不由犹豫了。
选她吧。心里的那个声音说：她从此会给你一个家，不会让你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扎，也不会让你再孤单一人……握住了那一双手，她就是你的朋友、知己、亲人……她会成为你可以依靠的家。
伍随欢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动了动，然而他闭眼一笑，伸了个懒腰道：“想知道啊，你喝完了这坛酒，我就告诉你。”
姚情撇撇嘴，知道他故意作弄自己来着，但还是鼓起了勇气，抬手就要将那一坛子女儿红喝尽。伍随欢看着她的憨态不禁笑了笑，随手拿过剩下的那一坛，撕开，也要同她一起喝下去。
然而，他一闻到那酒的味道，脸色忽然大变，手一松，整个酒坛忽然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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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情！”伍随欢猛然上前，夺走姚情手里的坛子，按住她的肩膀道，“吐……快把酒吐出来！”
姚情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的什么诡计，可是紧接而来的一阵腹痛让她忽然清醒，但那……分明已经迟了……
“伍大哥……酒……”
伍随欢背脊发凉，竟手足无措起来，他点住了姚情背后的几处大穴，本想止住毒素的扩散蔓延，但姚情的情况却因此变得更糟，低头就呕出了一大口血。
“伍……大哥……”
“我、我在……”
姚情皱着眉头，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腹部的疼痛让她说不出来，只能用颤抖着的双手努力向上伸，攀住了面前男人的脖颈，然后用足最后的气力想让他靠得再近些。伍随欢忙俯耳凑近了她的双唇，好不容易，才从她逐渐微弱的声音里辨出了一句话。
“对不起。”
她轻轻地说出那三字，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双手滑落，指尖触碰过男人沧桑的脸庞，伍随欢慌忙将它们捉住——还是热着的，他暗暗对自己说，然后将那双手靠在唇边呵气，希望能留住掌心的温度，然而……
来不及，什么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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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来得如此之快，伍随欢甚至还记得这个姑娘笑着的样子，以及她红着脸，问自己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自己的答案，她却永远也不能听到了。
伍随欢痛苦地流下泪来，伸出双手，抱起姚情的上半身，将她的脑袋靠紧自己的胸膛，下颚紧紧顶住她的发心。他的双臂缠绕过她的脖颈和脊背，用两人从未有过的亲密的姿势抱着她——可惜，如他曾经迟迟不肯给她任何回应一样，这一次，再也不会回应的，是她。
风呼啸着吹过耳边，毫不留情地带走怀里女人仅存的一丝温度。伍随欢感觉到那是属于秋天的风：生离，死别，所有的失去都在秋天。
秋风越来越猛，灌入耳朵的仿佛不再是风声，而是刀声……在那一瞬间，伍随欢仿佛回到很久以前的那个秋天：刀光剑影，尸横遍野，他握着剑冲入一片血与火的海洋，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直到在一个女人前停止脚步。
女人很美，但他似乎怎么也想不起女人的容貌，只记得她生了双极特别的眼睛。
如同不老花灰色的花瓣一样，那眼睛，也是灰色的。
女人倒在他的怀里，一柄剑通体没入她的胸膛，刺穿了她的肺部。而剑柄的那一头，是他自己被鲜血染得殷红的右手。
“对不起。”女人捧起他的脸，静静说出最后的遗言。
然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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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什么都不会变。十五年，战争平息，天下安平。然而他——
他只是，什么，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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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他看着不断从树林背后现出的人影，知道原来一切没有结束，还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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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魂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