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离魂歌】章十四(1 / 1)
苏笑安顿好那些奴隶女孩后就赶去了周家别院,天色渐晚,他未至别院,就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下发现了自己的同伴。
伍随欢背靠着树干而坐,凝视着一片暮色之下的湖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姚情枕在他的膝上安静地睡着,手旁是她配而不用的长剑,只是此刻剑鞘已失去了踪影,□□的剑身之上都是已经干涸了的血。
湖水在夕阳的余晖下悠然荡出波纹,陆离的湖光映上两人的脸颊。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一坐一躺,像是一幅安谧的画卷,看得苏笑禁不住也入了迷。
许久之后,苏笑才回过神,走近问道:“事情解决了?灰灰呢?”
伍随欢木然地摇头:“那女孩不是灰灰。”
“果然。”苏笑在他身旁坐下,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姚情,“我刚才去安顿那些孩子,听见其中一个女孩说,她之前一直和一个带着花的西图女孩在一起,后来姓王的那些人上街搜寻流浪小孩,那个孩子就被人救走带出了镇子,似乎往东面去了。”
伍随欢疲倦地应了一声,苏笑发现他担心的并不是灰灰的去向,便问:“你们怎么了?那姓周的很难杀么,你们两个对他一个,怎么还累成这个样子?”
“我并没有出手。”伍随欢看他一眼,“人是姚情杀的。”
“那怎么……”
苏笑正要追问,伍随欢忽然叹了口气,说:“苏笑,你觉得家——很重要吗?”
苏笑有些纳闷:“为什么要这样问?”
伍随欢道:“你只管回答就是。”
苏笑想了想,认真地点头说:“是的,很重要。”
“比性命还重要?”
“比性命还重要。”
“为什么?”
苏笑用很奇怪的眼神瞥了伍随欢一眼:“不为什么啊。你想,家是可以容纳一个人的地方,如果一个人连栖身之所都没有了,那他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居无定所又四处游荡的人,这不就跟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了嘛!”
伍随欢闻言垂下了眼帘,若有所思。
良久,他又问:“苏笑,怎样才能有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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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笑觉得今日的伍随欢非常不对劲: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孤魂野鬼……说的不就是他这种人?这样的人也会稀罕有家?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他撇了撇嘴角,故意指着那人膝上的姚情说:“喏,找个女人,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除了女人呢?”
苏笑烦恼地抓抓头发,慢吞吞地说:“我记得……曾经有人告诉我,说只有先学会爱别人,别人才有可能爱你。我想这话的意思大概是,只有心中先有了爱,你才能找到一个家……”
伍随欢忽然一个激灵,问他:“这话谁跟你说的?”
“一个女人。”苏笑说着,脸上忽然露出向往的神色,“一个我喜欢过的女人。”
“杀手也会喜欢人?”
“杀手怎么就不能喜欢人?”苏笑反驳,“而且我不怕告诉你,我喜欢的这个女人,她本身也是个杀手。”
伍随欢忽然沉默,苏笑以为他无话可说,自顾自说道:“她啊……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你是不知道,她每次出去执行任务回来,都会给我们带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块当地有名的酥饼,有时候是一件小摊上买来的木雕,有时候甚至只是一朵采来的小花,一块捡来的石头……虽然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但你又不觉得那是廉价的,因为她说过,每样物件背后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故事,学会去欣赏它们,才有可能爱上这个世界。”
“可你们还是在杀人。”伍随欢道,“一边在杀人,怎么可能还会爱人?”
苏笑笑了一声,又指向姚情:“怎么不可能,姚姑娘不就是这样?她杀了周天霸,难道不是因为心里面爱着灰灰?”苏笑说着,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也是这样的。我虽为杀手,却不是一柄锋利的刀子。我是人,有思想,有愿望,有喜欢着的人和东西……我与街上那些摆摊做买卖的人一样,只不过从事的是不同的职业而已。”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伍随欢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懂得苏笑的世界。
膝上的姚情忽然身子一动,伍随欢以为她又开始做恶梦,忙到一旁去拿她的剑。可是那姑娘只是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便又沉入了梦乡。
“她睡得真香……大概梦见和灰灰重聚了罢。”
苏笑说着,抬手将外衣解下,轻轻地为她披上了。
***
日升月落,转眼又是一天过去。
伍随欢从梦中醒转,发觉自己的腿有些酸麻,他低头看去,发现姚情已经先他醒了,此时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块湿布帕。
“给你,擦擦脸。”姚情的声音很小,脸上表情也是淡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喜悲,“苏笑去镇上买吃食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我听他说了,灰灰是往东面去了,我们等他回来后就启程。”
伍随欢接过帕子擦了把脸,问她:“你……还好?”
“恩,我很好。”姚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甲缝里似乎还留着昨日的血迹,她将手指藏入手心,说道,“只不过有些伤心——明明是为了替自己和姐姐赎罪才留在世上,不想没忍住又杀了人……不过只要灰灰她没事,我的一切都不重要。”
伍随欢愣了一瞬,捏着她的肩头起身说:“姚情,别这样……”
姚情也起身,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伍大哥,我真的没事。我只是经过了昨天的那件事情后,忽然看开了……”姚情望向阴霾的天空,幽幽叹了一声:“人活着就是要犯错的,为了赎罪而活,这根本毫无意义。我想我不应该再纠结于姐姐的离去,反而今后如果能让灰灰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纵然我因此一身罪孽,也无所谓。”
“可你不是一直很想有个家?”
“我已经有个家了啊。”姚情说,“灰灰就是我的家。只要她还当我是她姐姐,她就是我的家人,以后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什么样的人都好,只要能再回到她身边,我就会回到我自己。”
伍随欢听着姚情的话,心中莫名一阵感伤。他想如果自己早知道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自己大概就不会与灰灰说那一段话了——什么西图人中洲人,谁管它呢?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想什么也是无用。他们能做的,只有真心祈祷灰灰安然无恙,并且尽全力将她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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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笑很快就从镇上回来,三人再度启程,沿着官道向东行了两日,便又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驿镇。姚情向镇口的茶寮小二打听灰灰的踪迹,小二很快就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带着花的女孩,怀里始终不离一盆花,一直低着头不爱说话。不过在她的身旁,还跟了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少年。
姚情紧接着又问起那少年的样子,小二笑了笑,说:“那是附近银杏村的孙牛,大伙儿都管他叫大牛,人又热心又老实,是个顶好的孩子!你们要找到的那女孩如果是和他在一起,那倒完全不必担心了!”
小二虽这样说,姚情的心却一点也放不下来:这几日她眼见中洲人对西图人的偏见还少吗?要说会有什么人平白无故帮助一个西图人,她还真的不敢相信。
不管怎么说,知道灰灰的下落就总比前几日大海捞针要好得多了,姚情匆忙写过茶寮的小二,马不停蹄地就往银杏村的方向赶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的样子,苏笑指了指前面一片金黄色的树林,说:“那里大概就是银杏村了。”
银杏村,听了名字就知道是一个隐蔽在银杏树林中的小村,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姚情三人到了村口,发现这只是一个人口不足百人的小村子,所有的屋子都建在一处,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圆的中央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目测已有千年历史。
未至中午,村子里的男人们大都出去农作,女人们则有的在屋内织布,有的在屋外洗衣。伍随欢与苏笑先去将马匹拴好,余下姚情一人步入这小小的村子。有些妇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外客,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敌意,只是稍许有些好奇。有位老妪还特意迎了上来,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迷路了,又或是旅途劳累需要借宿,姚情则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绝了她的热情。
“老婆婆,其实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位叫大牛的孩子,他……”
姚情正说着,一群孩子嬉笑着跑过了她,纷纷聚在村子中央的那棵大银杏树下玩耍起来。姚情下意识地朝他们看了一眼,那些本该是素未谋面的几个孩子,却把她的目光抓住,怎么也移不开了。
“灰……灰灰……”
姚情喃喃,然后径直就朝着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背影跑去。“灰灰!”她又叫了她一声,上前按住了女孩的肩膀,猛地将她扳了过来。
然而之后看到的一切又让她如临晴天霹雳,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身后伍随欢与苏笑闻声立刻赶了过来,看了那个女孩,也不由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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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灰,你的眼睛……”
姚情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却忍住了泪水不让它掉出来。她伸手抚过小女孩眼前的黑布,刚想说什么,小女孩忽然捉住了她的手,欣喜地说道:“姚姐姐……是你吗?姚姐姐!”
姚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但又怕灰灰看不见,忙说道:“是我是我!灰灰!你的眼睛怎么了……是谁弄伤你的?你告诉我!姐姐帮你……”
“不不,没人弄伤我……姚姐姐……”
灰灰刚要说话,一个少年忽然从孩子堆里站出来,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也认识灰灰?”
“灰灰是我妹妹,我是灰灰的姐姐!”姚情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又是谁?”
少年听闻是灰灰的家人,脸上一红,顿时就失了言语。起先与姚情攀谈的老妇人匆匆赶来,先是斥责般盯了少年一眼,然后对姚情说道:“这位姑娘,你不是要找孙家的大牛?这个孩子就是了……大牛,平时见你规规矩矩的,怎么关键时刻就没了礼貌?还不快向客人道歉?”
大牛听罢立刻垂下脑袋,闷声道:“姐姐……姐姐好!我就是……孙牛。”
“孙牛?”苏笑听了道,“就是你从人贩子手里救了灰灰,并且带她回来的?”
大牛抬起头,憨憨一笑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