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离魂歌】章十（1 / 1）
伍随欢与苏笑一直喝到酒馆打烊，这才付了银钱懒洋洋地往家走去。苏笑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办，撇下伍随欢，提前一个巷口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伍随欢一人推开房门，望着空荡荡的家里，忽然很后悔为什么方才没有去买一坛酒带回来。
他百无聊赖，视线偶然瞥到通往楼上的楼梯，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看看姚情。
他满身的酒气，走起来有些摇晃，却尽可能地把脚步放到最轻，生怕吵醒了什么人——果然，楼上的姚情与灰灰已经睡下，一束月光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正好照在姚情紧皱的眉心上。
苏笑借来的被子被她踢开一角，此时的她似乎有些冷了，双手抱在胸前，整个身子蜷成一团。伍随欢正要替她盖好被子，姚情身子蓦地一颤，口中喃喃叫道：“姐姐……放开我姐姐……”
伍随欢暗暗叹口气，在一旁找到了她从不离身的佩剑，塞到她怀里。姚情触到了那东西，忽然就展开了一脸愁容，一边抱紧了那柄剑，一边又沉沉地睡去了。
这算是伍随欢在这些天的旅行中发现的小秘密：大概半年前的事情在姚情的心中还有阴影，每逢夜里她就会做恶梦，有时是念着她姐姐的名字，有时则是严重地放声哭喊，甚至浑身冒汗，即便身旁有人叫她也醒不来。而只要把剑放在她怀里，让她的手指碰到那柄剑的时候，她便会神奇地安静下来，抱着剑既不哭也不闹了。
简直就像个孩子一样。
伍随欢替姚情掖好被子，悄悄地在她身边盘膝坐下，看着她安静熟睡的脸庞，忍不住也陷入沉思：白天的事情他没有忘，他知道她那一句句里说得满是深情，然而自己回绝得也并非无情。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是：自己完全可以做她的朋友，知己，甚至是亲人……但是，唯独不可能是那种关系。
所以，让她想通了离开自己，应该是最好的一个办法罢。离开这里后，没过多久她就会遇上另一个人：那个人比自己年轻，比自己俊朗，总之不论什么都会比自己好太多……他们会相爱，会在一起，然后，逐渐逐渐，她会将当初的这个自己忘掉。
生活不就是这样？即便当初爱得再死去活来，可有谁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当残酷的现实降临头顶之时，再深再浓的感情也不能幸免。
不可改变的过去，还有不可预知的未来——这便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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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随欢见姚情陷入沉睡，也就安下心来，准备下楼去休息。他起身，蓦然感到有一束微弱的目光正投向自己，略一寻找，发现原本睡在姚情身后的灰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起身子，正有些胆怯地盯着自己。
伍随欢立刻沉下脸，向她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跟着自己下楼。灰灰点了点头，忙起身穿好鞋子，悄悄掠过熟睡的姚情，紧随着伍随欢去了。
一到楼下，伍随欢点燃一根蜡烛，还没说话，灰灰扑通一声就向他跪了下来，拜道：“灰灰谢谢伍叔叔救命之恩！”
伍随欢哼了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在窗口坐下，望着窗外的街景不做声。
灰灰匍匐在地，不见伍随欢有什么反应，自己也不敢抬起头来，只能僵着这个姿势跪了良久。过了一会儿，伍随欢终于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现在倒是自由了，心里有什么打算吗？”
灰灰呆呆地点点头，说道：“姚姐姐说要认我做妹妹，那我从此就跟着她了……”
“哼。”伍随欢粗鲁地打断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跟着姚情，你确定你可以这样做？”
灰灰怔住，抬手按住自己的眼：“我……”
“你是西图人。”伍随欢毫不留情地说，“十五年前，侵入中洲，杀了中洲无数无辜百姓的，就是你们西图人。”
灰灰被伍随欢的语气吓住，浑身颤抖着说：“我，我知道……可，可那并不是我做的……”
她还没说完，伍随欢猛地靠过来，伸出手掌将女孩的下颚死死钳住，目光如箭直直盯入她的眼睛。灰灰被吓得不敢言语，只有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伍随欢的手腕上。
就在灰灰吃痛不已，正寻思着要不要大声呼救楼上的姚情姐姐，伍随欢忽然放了手，将她推到一边，说：“若是在十五年前，我一定会杀了你……但是现在，我不能。”
灰灰捂着自己的脖子，心中莫名就觉得委屈，眼中的泪水一直停不下来。她努力爬起身，昂起头直视着伍随欢的眼睛，大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你们全都那么恨我！”
“因为你是西图人。”
话说出口，伍随欢已不知自己究竟是多少次在重复这个事实。他看着桌上的烛焰，定定道：“我们并不恨你。大家恨的只是西图人，你要恨，只有恨你自己生了那双灰色的眼睛……”
“可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们凭什么把我和你们区别开来？”灰灰睁大了她灰色的眼瞳，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其他人，大声控诉道，“以前你们把我和姐姐当成奴隶就算了，我们认命！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离开了金府，我自由了！姚姐姐说要认我做妹妹，那我就是有了家的人了！你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就因为我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为什么’太多了。”听到街上有些响动，伍随欢立刻起身关了窗子，低声对面前的小女孩道，“难道弄清了这许多的‘为什么’，你就能改变别人对你的看法，就能改变你是西图人的事实？死心吧，灰灰，只要你还是西图人，就别想在这里找到亲人。”
伍随欢吹灭了蜡烛，示意她回到楼上去，而灰灰愣在原地，将那双灰色的眼睛瞪得老大，却依旧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我是西图人，不单我是，我的姐姐，父亲，母亲，他们都是。”灰灰看着伍随欢，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恨我是因为西图人曾经杀了中州人，那我同样也恨将他们害死的你们！但是，姐姐告诉我不应该有恨，中洲人是人，西图人也是人，迟早有一天，我们之间的矛盾会解开，然后就像一家人那样……”
“迟早有一天。”伍随欢轻蔑一笑，“迟早，也就不是现在。或许百年之后，当所有人都将那场战役淡忘的时候，你们，会有在这里活下去的资格。”
灰灰攥紧拳头，心想自己手中如果有柄刀子，此时一定会什么都不想地向那个人捅去！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像姚姐姐那般好呢？如果所有人都像姚姐姐一样，什么中洲人西图人，她才不需要去理会。
灰灰闷闷地爬上楼，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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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笑回到家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不单伍随欢，姚情和小女孩灰灰的心情都不太好。
“你说什么？”当他听到姚情要和灰灰离开的消息后，更是吃惊地说，“怎么忽然说要走了？是不是我这里不好？”
“不不，”姚情握着灰灰的小手，连连解释道，“灰灰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这里算是她的伤心地，再留在这里对她不好，所以我打算带着灰灰尽快离开玉京……这一次，真是谢谢你的照顾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帝都的千花阁找那里的花阁主。虽然我们千花阁只是小门小派，但是师父她老人家还算认识些朋友，只要不是太难办的还是能帮上的。”
“这……”苏笑为难地看向伍随欢，可伍随欢却故意避过了他的眼神，转而看向了姚情旁边的灰灰。
灰灰显然还对昨晚的事情怀恨在心，扭头躲到姚情的背后，怎么也不肯抬起眼来。
“伍大哥。”姚情转向伍随欢，小声道，“伍大哥……我走了。”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踟蹰良久，终究还是只说了六个字。伍随欢则是更少，一句话都没说，点了点头，就算作自己的回答。
姚情苦笑一声，牵起灰灰的手：“灰灰，我们走吧！”
她们一大一小走出门外，姚情先将灰灰抱上马背，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然后她一声轻喝，马蹄下灰尘扬起，两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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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捶了伍随欢一拳道：“伍随欢，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对她们做了什么了？怎么就一晚上的功夫而已，她们全都要走了？”
“我只是说了该说的。”伍随欢甩开他的手，面不改色地说。随后他伸了个懒腰，抛下苏笑，悠然自得地走向了斜对角的一家酒馆。
“喂！才一大早你就去喝酒，你还要不要命了？”
苏笑大叫着，急急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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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姚情走后，伍随欢在酒馆里醉了七日，苏笑也在他耳边聒噪了整整七天。有时候伍随欢真怀疑唐翠儿派来这个人，究竟是来杀自己的，还是来监视自己的？买家定下的一个月期限转眼就过了差不多一半，而这个杀手居然连个兵器还没准备好。伍随欢真不知道是说他太胸有成竹好，还是有意倦怠工作好。
“杀你？不急不急，我还没看清你的弱点，鲁莽出招只是自掘坟墓……嗝……”
苏笑说罢，之后就在桌上醉成一团烂泥。伍随欢拿他毫无办法，但转念又想多个人陪自己喝酒也是好的，也就不催促他动手，成天耐着性子耗在酒馆里喝酒，直到喝得苏笑的小金库快要见底。
伍随欢原本以为一个月就要这样过去，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却立刻打乱了他的设想。当那一片白影再次闯入他的视线的时候，他隐隐觉得——自己的麻烦事又要来了。
还是那一身白衣，还是那一朵贴在鬓角的白绒花，满面通红的姚情扑到他与苏笑的酒桌前，气喘吁吁地喊道：“伍大哥！不好了！灰灰……灰灰她不见了！”
看吧，果真，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