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离魂歌】章九（1 / 1）
伍随欢与姚情回到山脚，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树梢。他找到自己的马匹，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姚情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马儿，无论她绕着原本的地点找了多少圈，还是连马的影子都看不见。
“伍、伍大哥，对不起……”姚情慌忙道歉，“大概是我没把绳子系紧，所以……”
伍随欢隐隐叹了口气，翻身上马，说道：“上来。”
“什么？”
“上马。”
伍随欢驱马到姚情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姚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靠了上去，踩着脚蹬一用力，便与伍随欢共同坐到马背上。
伍随欢策马疾行，大概是想尽快赶到附近的镇上借宿，好养足精神明日返回玉京。姚情小心地把手放在伍随欢的腰际，也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轻声说：“伍大哥，谢谢你。”
“谢什么？”
“很多。”姚情想了一想，“谢谢你又救了我，还谢谢你答应帮助灰灰。”
伍随欢手下一顿，马的速度缓了些：“你……其实我没想你真的自己去摘花，先前说不救你，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哈，哈哈……”
姚情忽而笑出声来，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她想自己怎么那么蠢，伍大哥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弃自己不顾的人啊！之前的那么多烦恼，原来都是自己庸人自扰。
伍随欢不懂姚情为什么要笑，也懒得多想，只继续说：“但是那个西图人……我并没有想帮她，我来，只是不想让苏笑把家卖给金满堂。”
“苏笑？”姚情一怔，想起那个圆脸剑客，以及他简陋空无一物，姑且可以被称作为“家”的房子，说，“他……好像很喜欢那个家的样子，要把它卖掉，我想他自己也是舍不得的。”
伍随欢沉默不语，姚情越想越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伍大哥，你似乎跟他很熟的样子，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伍随欢摇头：“比你早半个时辰而已。”
“啊？”姚情吃惊道，“那还……真是奇怪，苏笑好像跟许多人都聊得来，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呢？”
伍随欢苦笑了一声，心道若是告诉姚情，那个家伙是血门派来刺杀自己的杀手，不知她的脸上会作何表情？他正想着，姚情忽然道：“不过伍大哥，你发现了吗，苏笑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感觉，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恩，他是个怪人。”伍随欢随口道，“能把那个地方称为家的，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
“不，不是这个。”姚情认真地说，“苏笑似乎很喜欢笑，我还从没见过他皱眉头，除了别人说他的脸的时候……而当你看着他笑的时候，不管自己原先有多糟，心情也会好很多。他……他好像天生就有种神奇的力量，看着他，你的心情就好了。”
“是么？”伍随欢摸了摸下巴，似乎完全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恩。”姚情点点头，“非但如此，苏笑还是个近乎完美的人，你根本找不到他的弱点，好像发生再大的事情也能被他一笑置之……我原先很钦佩这样的人，直到昨晚我想起姐姐告诉过我的话——她说，世上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人，你所见到的大都是表相，是他精心的伪装。”
伍随欢不说话了，姚情继续说：“苏笑是个有故事的人，我能感觉的到，只可惜他应该不愿意说出来。你看他的那个家，难道不觉得他很可怜吗？明明地处那么热闹的街道，里头却是空荡荡的，好像只是一个空壳子……他似乎在逃避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他不想让我们知道。”
“人人都有伪装。”伍随欢放低声音，“但这不是故意不让你知道，只是自己对自己下意识的保护，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
姚情眨了眨眼睛，望着伍随欢的后背，忽然道：“伍大哥……你也是这样吗？我所看到的，其实……并不是真的你？”
“你觉得呢？”
姚情想了片刻，小声说：“伍大哥肯定也是这样的人，但伍大哥的伪装，是我想看透，却不敢看透的。伍大哥的背后一定有我不能了解的过去，而将来……将来的那个故事，一定也不属于我。我所庆幸的，只是现在能坐在伍大哥的身后——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现在的这个故事，是属于我、我们的。”
姚情越说越小声，也不知伍随欢听进去多少，只觉得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人动作一僵，身下马儿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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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大哥？”
“姚情。”伍随欢肩膀一抬，深深吸了口气，说，“姚情，听好。我不管你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这个念头，但我希望你能把我们半年前的事情忘掉。过去只可能是过去，你再坚持下去，我也不会给你任何回报。”
“为什么？”姚情隐隐不甘起来，“是因为我不是杜姑娘吗？”
伍随欢顿住，良久才沉声道：“不，我不喜欢杜无。不单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些恨她……姚情，你很好，比我遇到的每一个女孩都好，但是……”
姚情身子猛地一颤，觉得自己已没有必要知道后面的话了。她放开紧攥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了。伍大哥，我们回去吧。”
“姚情？”
“我没事，真的。”姚情勉强笑了一声，“萍水相逢，唯缘而已，如果缘分尽了，再多努力也是枉然。伍大哥，我懂了，等把灰灰这事儿了了，我就带着灰灰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了。”
伍随欢点点头，没有任何的挽留，似乎也已同意了姚情的提议。他握紧手中马缰，轻喝一声，朝着前方的星点灯火疾驰而去。
***
姚情与伍随欢在第三天的下午回到玉京，正好没有超出当初与苏笑约好的时限。伍随欢把木盒子交给苏笑，苏笑立刻找来一个合适的花盆，小心地将不老花放了进去，而且故意做得与灰灰手里的那盆极为相似。他抓紧时间去了金府，而姚情则推说自己累了，回到苏笑家中就去了二楼歇息，灰灰与她形影不离，好像因为这事心中颇为感激，也真就认了她做姐姐。
一群人各做各的，伍随欢反倒没有事情干，干脆丢下姚情去了附近的小酒馆，点了一坛老酒，自顾自喝了起来。从阳光明媚到夕阳西垂，他一喝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喝完第八坛还是十坛的时候，有个圆脸的剑客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办好了？”他眯起眼问苏笑，“金满堂没说什么？”
苏笑叹口气，坐到他面前：“他倒是觉得可惜，本来还可以白白得个铺面，这样一来什么都没了。不过我替他找了个买花的下家，出的价钱是市价的三倍，这样他也不吃亏。”
伍随欢心想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冤大头，八成又是他的哪个朋友，但也懒得多问，径自拿过一坛酒就仰脖喝下。
“唉，一个人喝酒，你还真有兴致。”苏笑点了点桌子上的空坛，笑道，“哪个坛子里还有酒？给我也来点。”
伍随欢瞪他一眼：“想喝？自己买去。你可比我有钱得多。”
“呵呵。”苏笑挤眉弄眼地说，“我早就没钱啦！我赚的钱都在那儿呢！”他一指对街的房子：“看到了么？就是那个，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那个家啦！”
“家？”伍随欢没好气地又瞪他一眼，“那也算是家？”
自苏笑那天带伍随欢与姚情来家里以来，伍随欢就借此嘲笑过苏笑好多次，每次苏笑都会边笑边狡辩过去，可唯独这一次他等了许久，苏笑却始终没有说话。
他抬头，正好看见苏笑坐在自己的对面，怀里抱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想喝，却没有喝下去。
“好吧，我承认——那个根本不像是一个家，对么？”
苏笑眼中蓦然有些失落，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反倒有些不真实。不知怎的，伍随欢想起了姚情的话：
你看他的那个家，难道不觉得他很可怜吗？
伍随欢默默点了点头，觉得现在的苏笑，的确……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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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笑终于喝了一口酒，说道：“伍随欢，我去过别人的家，我知道正常的家是什么样子的，那里……很好。”
“而这里，”苏笑喘口气，指了指对街的房子，另一手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它只是一个躯壳，外面是满的，内里却是空的。不是我不想把它填满，而是我一直在等着一个人，可以帮我将房子填满，让这里不再空下去。”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或许不是人，只是一样东西，一种感觉……总之，它能让我不会觉得空虚，不会觉得孤单。”
天色已晚，小酒馆里的客人渐渐稀少，小二哥开始忙碌着收拾桌上残局，酒杯酒盏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伍随欢侧头望向窗外街道，看见小贩正收起他的摊子，药店老板正撑起店前的门板，客栈掌柜的正为他门口的灯笼点上蜡烛……而街上的其他人都在匆忙地往家走，在他们的身后，是夕阳投下的瘦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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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苏笑指着地上的一个影子，说，“当日光强烈时，每一个影子都依附着它们的主人而行，而当夜幕降临之时，它们逐渐消失，直到被黑暗吞噬。我现在就是消失在夜中的影子，因为失去了依附的地方，所以无处可去，更有点像……孤魂野鬼？”
“所以，你想找个可以容纳你的地方，比如一个家？”伍随欢喝了口酒，说，“那我告诉你一个好法子——找个女人。”
“哈！”苏笑拍了下桌子，“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惜我不能。”
“为什么？”
“我是个杀手。”苏笑略带伤心地说，“世上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一个杀手呢？”
“你可以不去做杀手。”伍随欢道，“做个农夫，开一块田，娶个女人，生一双儿女，然后过自己的神仙日子。”
苏笑嘲笑似的看向伍随欢，反问：“伍随欢，你愿意去做一个农夫吗？”
伍随欢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苏笑说道，“你有你流浪的理由，我也有我留在血门的理由，我们都是一样的。”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留在血门？忠诚？还是别的什么？”
苏笑沉默良久，摇头道：“对不起，这个问题我现在不能回答。以后有机会，比如我的剑没有杀死你的时候，也许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