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离魂歌】章五(1 / 1)
朋友?伍随欢笑了:他这一辈子跟不少人做过朋友,只可惜很少有能一直做到头的——跟他做朋友的人,下场大都不是太好。
“伍大哥。”他的另一个“朋友”,姚情小声说道,“我们能先离开这里吗?这孩子吓得一直在发抖呢……”
与其说是女孩在发抖,不如说是姚情自己有些撑不下去。她背后被棍子伤到的地方正在剧烈地发痛,几乎疼得她连站立都成问题。姚情担心伍随欢与苏笑知道,本想要忍过去,却还是被伍随欢看出些端倪。
伍随欢伸出一只手掌,轻轻地在姚情的腰间扶了一把,姚情惊了一惊,不明白为何他方才不出手,此刻倒愿意帮助自己了。
苏笑对着他俩若有若无地勾起唇角,随后环视四周,发现刚才经过他们这么一闹,酒馆肯定是不能再呆,为了防止金府的那些人再次追过来,必须要找个藏身之处才行。他想了一会儿,提议道:“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
伍随欢惊异道:“你家?”他实在想象不出杀手的家是什么样子——不,杀手有家吗?
“我是没关系的。”姚情咬着牙,看了小女孩一眼,“但是这孩子一定需要个安全的地方,才能好好休息。”
苏笑打了个响指:“那太合适啦!我敢说,整个玉京城里面,没有谁的家比我的还安全!”
伍随欢表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那是当然咯,有谁敢偷血门杀手的家呢?如果真有这样的蠢货偷了他的家,那他一定就会让那个蠢货的脑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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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笑的家很好找。四人出了酒馆所在的玉京大街,向东走过约莫一刻,穿过了两条小巷,苏笑的家就在最热闹的一条街里面。姚情看着街上不断来往的人,以及街旁摆满了各式小玩意儿的货摊,吃惊道:“苏笑,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这里……似乎不像是住人的呀。”
摆摊的,叫卖的,甚至还有街头卖艺的……种种人群聚在长街的两边,几乎要把这条不宽的小街堵住。然而尽管如此,小街上还是一派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忙碌景像,各种各样世俗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却不那么让人感到厌烦。“这里怎么不可以住人?”苏笑笑着说,“我倒觉得住在这里才有人气呢!”
伍随欢道:“姚情来自帝都,那里坊市分开,不似玉京这里,市中也是可以住人的。”
“原来如此!”苏笑说着,看向姚情,“那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我最喜欢坐在二楼的窗口看底下的店铺啦,你知道吗,如果你坐在窗口一整天,你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姚情撇撇嘴,临市而居的生活,她怎么也想象不来。
苏笑的家差不多在整条街的正中,夹在一间裁缝铺和药店之间,正对着一家当铺,斜对面是一间茶楼。苏笑领着其余的三人来到自己的家门口,一路与不少人都打了招呼,似乎互相都是已然熟悉多年的老友。
当苏笑推门的那一刻,伍随欢诧异地发现他家的门居然是不上锁的,从热闹的街进入他的家,竟然只需要轻轻推动一道门就可以了。
伍随欢觉得这未免也太过放心,而当苏笑在身后掩上家门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杀手不锁门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不是小偷不敢来,是真的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整个屋子里根本没有什么摆设与家具,直白点说,就是——空的。
两扇临街的窗户开着,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外射进来,将不大的屋子照得亮了一些。伍随欢与姚情接着微弱的阳光细细打量着这空空的屋子,发现可以称得上家具的,唯有放在角落的那张椅子,还有椅子前的桌子。只可惜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屋子的另一头还有一条窄窄的楼梯通向二楼的卧室,姚情抬头向上看了看,终于憋不住问道:“苏笑,这真的……是你家?”
苏笑无辜地点头,似是不明白姚情为什么要这样问:“如假包换,这就是我住的地方。”
“可是,一个家该有的,你全都没有呀……”
“比如?”
“比如休息的地方,睡觉的地方,会客的地方,做饭的地方,吃饭的地方……”
苏笑耸耸肩:“你说的是该有的,而不是必须的。”他指了指门外:“我家不远就是饭馆,我要吃饭可以去那里,顺道还能听说书老头讲上几个段子;对面是茶馆,有朋友来看我,我可以请他去那里喝茶。至于睡觉和休息的地方……在楼上,跟我来。”
姚情跟着苏笑顺着楼梯走上楼,发现先前说二楼是卧室都是高抬了它——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卧室,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只有地上的一张草席,算是睡觉用的床。
床前的窗户倒是比一楼的大了许多,苏笑上前撑开它,颇为自豪地说:“就是这儿,晚上从这儿看出去的风景最好!”
“不……”姚情不断摇着头,“这哪里算得上是一个家?”
伍随欢也苦笑着摇了摇脑袋:原来杀手的家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跟他这个流浪的也差不了多少,左不过就是多了个固定的住所而已。
苏笑琢磨着今晚伍随欢与姚情,还有那个奇怪的小女孩都要在自己这儿住下,便忙不迭地将本没什么可收拾的家收拾了一下,然后又让姚情坐在窗前自己最喜欢的位置上,说道:“姚姑娘,我先去隔壁给你买药,一会儿就回来。”
姚情忙说不必那么麻烦,自己的伤势不要紧,但是苏笑动作飞快,没等她开口,便风一般地跑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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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情与伍随欢被留在了这间简陋的“家”内,屋里的光线随着夜幕降临越来越暗,姚情本想寻根蜡烛点着,可是找来找去都寻不着半根蜡烛的踪影,背上的伤口还在发痛,姚情最后索性也不找了,坐下来静静等着黑暗吞没这间鬼怪的屋子。
衣衫破烂的小女孩仍然抱着她的那盆花,姚情越看越奇怪,禁不住问道:“小妹妹,你为什么总抱着那盆花呢?重不重?这里很安全,我们把它放下来,好不好?”
小女孩不理她,仿佛没有听见。姚情伸手正要去取,小女孩蓦然抬起头,大声喊道:“不许你碰我的花!”
她边叫边向前一推,姚情的脊背撞上墙壁,剧烈的撞击让她低头猛地咳嗽了起来。这不咳嗽不要紧,一咳嗽竟然就停不下来,姚情双手捂住嘴唇,双肩颤抖地更厉害,一张脸颊憋得通红。小女孩见自己闯了祸,慌不迭就抱着花盆要往楼下跑去,只是跑了几步忽然脚下一轻,整个身子竟是不知被谁提了起来。
“放我下来!你们这群坏人!坏人——”她朝后看去,登时被某双凌厉的眼睛吓得再不敢言语。伍随欢冷冷看着她,说:“怎么不叫了?”
小女孩咬紧下唇,抱着怀里的花,不说话。
窗口的姚情还在咳嗽,伍随欢并指点在小女孩的背后,封住了她的穴道,然后随手就将她丢在角落,回身去检查姚情的伤势。他左手按住姚情的肩膀,右手轻柔抚上她的脊背,问道:“伤的是这里吗?”
姚情点点头,又迅速摇头:“伍大哥……你别看……”
“我现在不看,一会儿也要看的。”伍随欢在姚情肩头一点,帮助她缓解了些咳嗽的症状,“还是说,你想让苏笑帮你上药?”
“不,不……”
姚情连忙摇头:虽然伤在后背,被谁看到都是见难堪的事情,但是与伍随欢毕竟相识较早,自己又对他……被伍随欢看到的话,的确是比苏笑要容易接受些。
何况江湖儿女,自己要是太过拘束的话,是不是……就不太合适了呢?
姚情咬了咬嘴唇,将自己胀红的脸埋入黑暗里:“那,那好……不过待会儿上药就上药,你可不许……”她说到一半,猛然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伍大哥的为人她还信不过?自己这样说,也未免太过伤人了。
但是伍随欢似乎不大在意,他坐到姚情身边,看着她手边的那柄剑问道:“白天的时候你怎么不用剑?以你的功夫,出剑的话应该不至于此。”
“我……”姚情怔住,拿起剑,喃喃说,“伍大哥,我……用不了剑的……”
用不了?伍随欢诧异地偏过头,看见姚情把佩剑放在膝上,缓缓地将剑拔出剑鞘。然后姚情伸手拂过剑身,只听剑上一声响,是她的眼泪滴落在了剑脊之上。
“姐姐……”姚情轻声说,“我亲眼见到姐姐死在我面前,每次当我用剑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想起她从前的笑脸,想起她死时的样子,血……还有那些血……”
伍随欢按住剑柄,发现手底的触感很新,似乎是一柄新铸的剑。“你原来不用剑的,为什么要换兵器?”他问,“跟你姐姐有关?”
姚情点头:“是我与姐姐之间的约定。从前,我们拜师的时候约定过,如果以后谁离开了谁,剩下的那个就要把自己的兵器和对方的熔在一起,重新铸一柄剑,这样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是我们的兵器还在一起,我们的心就是在一起的……”姚情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从出生后的十七年,我与姐姐形影不离,我以为永远不会有这样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伍随欢沉默不语,姚情继续道:“伍大哥,回到帝都后,我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我觉得,这是我的报应,我们的报应……如果不是我们见财忘义,姐姐也不会死,如果我们没有去雪州,我与姐姐就能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伍随欢看着剑上越聚越多的泪珠,心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人——假如没有接那张单子,假如没有去雪州……
他还是他,她也还会是她。他会在黑暗中永远与她在一起,什么光明,什么梦想,全都与他们无关。
女人不会为了光明和梦想而死,男人也不会在黑暗的漩涡中挣扎痛苦。
很奇怪吧。同样的一个选择,有人幸福地死去,有人却要满怀遗憾和怨愤地活下去。
“伍大哥。”姚情放开佩剑,紧紧握住了伍随欢的手,说,“伍大哥你知道吗,我宁愿不去雪州,不遇见你,我也想让我的姐姐回来,我只想她活过来……”
背后很痛,心里也很痛,少女扑进男人的怀里哭泣,只是因为急需一个足够温暖的怀抱。只是当她抱住他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因为男人的怀里很冷,几乎比自己的体温还冷,她猛地颤抖了一下,马上又离开了那个怀抱。
“我……”
姚情没说完,楼梯口忽然一声特别的咳嗽,两人循声望去,看见苏笑刚从隔壁的药铺回来,手里正捏着化瘀的药酒,一上楼,恰好就看到了如此……奇妙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