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离魂歌】章四（1 / 1）
“原来你们认识？”苏笑请那一大一小入座，吩咐小二哥上了壶热茶，坐下来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伍随欢苦苦笑了一瞬，姚情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他身上，继续凑上前说：“伍大哥！真的是你！这半年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在千花阁见面的吗？”
伍随欢挠了挠脑袋，隐约记起那时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约定，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复杂，也太过突然，这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自然也就抛诸脑后了。
“呃……从那边回来后遇到了点事情，所以改道没有去帝都。”伍随欢抱歉似的替姚情沏了杯茶，问道，“你呢？你怎么会来玉京？这身装扮又是怎么回事？”
姚情一怔，摸着鬓角边的白绒花喃喃道：“伍大哥……你怎么忘了呢，我的姐姐姚怜……”
铺天盖地的苍茫大雪下，有人死，有人生。伍随欢与姚情同时想起从前的那三天三夜，只觉得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几乎冰冷如铁。他们是活下来了，只是更多的人被留在了那深深的雪层之下，永远不能再醒来。
还有一个人，她本也应该活下来，却在逃出生天的一刻选择了回归死亡。伍随欢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葬下她，觉得凝在女人唇角的那一缕笑意既可怜，又可悲——更可恨。
苏笑见两人都陷入沉默，也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左顾右盼，终于注意到了姚情身旁的小女孩。他看见她头发乱糟糟聚成一团，一双脸颊上脏兮兮的，浑身的衣衫也是破破烂烂，活像是街角破巷里行乞的小乞丐。不管是方才还是现在，女孩总是低着头团起身子，仿佛在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
苏笑凑近了再看，却见她双臂抱的只是一个小花盆。盆里有泥土，泥土里种了一株像是昙花的植物，根茎全部没在土中，只余花萼与花瓣在外头。整朵花约莫有一指长，十数枚灰色的花瓣层层打开，匍匐在泥土上，露出花心中的红色花蕊。
奇怪。苏笑暗自嘟囔，他还从未见过灰色的花，莫非是最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他边想边要伸手去碰碰那朵花，女孩忽的警觉地抬起头，大声说道：“不许碰我的花！”
姚情与伍随欢不约而同地回头——不止他们，酒馆里的其他人也顿时停止交谈嬉笑，纷纷朝女孩与苏笑投来目光。苏笑看向两人，耸肩道：“我可没做什么。”
“你一定是吓到她了！”姚情忙将小女孩揽在怀里，用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姐姐在这里，你不用怕！坏人都被打跑了，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小女孩大力地摇了摇头，挣脱了姚情的双手，团身把怀里的花盆抱得更紧。
苏笑无奈地叹气，问道：“她是什么人？那群家伙为什么要打她？”
姚情道：“我也不知道呢，刚才在下头我只听他们说什么‘东西交出来’，把这孩子吓得都不敢动，接着他们就动手了……”
东西？伍随欢看了眼女孩手里那株奇怪的花，若有所思。
“拿出来。”伍随欢手指点了点桌子，对瑟瑟发抖的女孩说，“把你抱着的东西放上来。”
“伍大哥？”
“拿出来。”不视姚情劝阻，伍随欢冷着脸继续说，“把花拿出来。”
女孩身子一颤，脑袋垂得更低。“不要……”她懦懦地说，“不要拿走我的花……”
“那不是你的。”伍随欢说，“是你偷来的。”
姚情瞪大了眼睛，心中满满都是疑问。她想上前询问伍随欢何出此言，但看见他那异常严肃的双眼时，喉头不由一滞，反而把要说的话咽回了肚子。
苏笑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见过如此特别的花，可见是个十分稀奇的东西，说不定还价值连城——倘若真是这样，此刻它被这脏兮兮的小乞儿抱着，那的确是一件古怪的事情。
女孩全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这深秋干冷的空气还是害怕。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小声地说：“我……我没偷……这花……是他送给我的……它是我的……”
女孩一句话还没说完，楼下忽然传出一声巨响，接着又是一阵人群嘈杂声，甚至还夹杂着碗碟摔在地上的声音。姚情噌地站起身来，刚巧见到一队人马从楼下上来，带着浓烈的杀气，齐刷刷将楼梯口堵住。
他们穿着与先前那几个大汉同样的衣服，手里无不操着一拳粗细的长棍，敲在地上发出震天的响动。正当中的一个比谁都高都壮，他走前几步，眼睛直勾勾地将伍随欢四人打量一番，然后拉出队伍里一个满脸青紫的人说：“看清楚了吗？就是他们？”
姚情知道肯定是原来的那几个回去搬了救兵，连忙挺身将小女孩护住，一边又听得那个被揍地鼻青脸肿的人说：“就是他们！小鬼，女人，还有那个圆脸！特别是那个圆脸的！丝毫不把我们金府的人放在眼里！”
听到“圆脸”一词，苏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还愣着干嘛？给我打！”
没有多余的问话，甚至没有任何解释的时间，十几个拿着棍子的大汉一哄而上，如排山倒海般向着伍随欢一桌席卷而来。姚情见状迅速把女孩推往身后，自己抬脚猛地朝桌子边踢去。快速移动的桌子拦住了两三个往前的大汉，姚情又运起内力一脚踏上桌子，佩剑在手中飞快地转过几圈，剑未出鞘，那些个大汉的脸上已多出了几块淤青。
“伍大哥！”姚情向后嚷道，“你带着孩子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伍随欢闻言微怔，随后又轻蔑一笑，心想这话何时轮到她说了？不过这事情他实在懒得出手，如此刻作壁上观显然才符合他的作风。他看了一眼苏笑，想知道这个杀手会作何反应，谁知他脸上也是挂着一副慵懒的神情，正自顾自地搓着碟子里的花生米。
姚情回头见他俩无甚反应，心中一急，竟忽略了周围紧随其后的危险。一个大汉一记闷棍劈在左肩，痛得她登时就从桌子上滚了下来，幸得她落地后及时躲闪，棍子又砸在她掉落的位置上，如雷霆般在她耳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姚情喉中有股甜腥冒上，又被她咬牙咽了回去。她眯起眼看过每一个大汉的脸，颤抖的手按住自己的剑柄，却迟迟没有拔剑出鞘。
她什么时候改用长剑了？伍随欢隐隐记得上一次见到姚情时，她使的兵器是一对锋利的短剑，通过特殊的机簧暗藏在袖中，是用来暗杀绝佳的武器。
苏笑还在吃着他的花生米，见姚情这头吃紧，不由捏住一枚花生米，轻声问道：“要帮忙吗？”
伍随欢挑起眉毛：“你问我？你应该问她。”
“你们不是朋友嘛！”苏笑把玩着花生米，“朋友难道不应该在朋友有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吗？”
伍随欢笑了一瞬：“你方才也说她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不出手？”
苏笑无奈地摇摇手：“我的剑坏了，现在的我倒是想帮，但是——”
他正说着，那边姚情手中剑鞘一声钝响，原是一个大汉正向她挥去长棍，姚情躲闪不及，只得横剑生生挡住一招，只是她力气终究不比对手，没几刻就开始吃不消，从原本的站姿变成了勉强的跪姿，并且身体还不断地往下沉着。
姚情一只手掌已握在剑柄，只要此刻将剑拔出鞘，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但是她紧紧盯住自己握剑的那只手，一双眼里满是犹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怜……姐姐……”姚情轻声呢喃，干涩的眼睛里竟逐渐溢出了泪水，“不……我不能……”
忽然，她感到手臂上的力量一轻，抬头看见压制她的那个大汉居然自己倒了下去。姚情起身查看，只见那大汉痛苦地捂住了眼睛，待他嚎叫着移开鲜血淋漓的双手之后，姚情清楚地看见他手中打伤他的暗器，竟只是一粒小小花生米而已！
周遭的打手在看见伤势后都吓得不敢动弹，纷纷把目光投向窗口桌前的两人——那两个人，年纪大的正若无其事地喝着酒，圆脸的举着手还未放下，指尖捏着的正是一粒花生米。
“苏笑？”
姚情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受伤倒地的大汉，几乎不相信这样的功夫是出自他之手。
苏笑撇撇唇角，终于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姚姑娘，你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我来吧。”
姚情因为吃惊微张的双唇还未合上，苏笑手腕一振，指尖的那粒花生米已呼啸而出。接着，只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姚情回头看去，发现这次的目标是另一个人的喉头。
“喝！”
苏笑左掌拍桌，碟中花生米震起，经他右手横扫一番后尽数被收在掌中，然后他振臂朝着余下的打手一挥……花生米快如闪电，离姚情最近的几个大汉率先倒下，有些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伍随欢静静看着苏笑出招，觉得那样的花生米在他手中，像飞刀，像飞镖，又像袖箭……倘若抱着必胜之心，万物皆可成为他的兵器。
伍随欢一个恍然，仿佛明白了苏笑迟迟不肯出手的原因——他是派来杀他的杀手，他们之间迟早会迎来一战，因此谁先动手，谁就先有了暴露弱点的机会。这样想来，苏笑的剑到底是不是真坏了，这一点，还很难说。
“下一个是……”苏笑拈起一枚花生米，对准了打手中的一个，“你？”
最先下令动手的大汉吓得双腿发抖，慌忙跪下求饶道：“好、好汉饶命！我们……我们……撤！”
他朝余下还能行动的人使了个颜色，十几人这就要仓皇逃走，却又被苏笑的花生米拦住退路。“你说你们是金府的人？”苏笑坐回桌子，边喝茶边道，“金府乃是玉京首富，何必要跟一个小丫头过不去？”
领头大汉默不做声，他身后的一个打手道：“因为她偷了我家老爷的东西！”言毕，就被领头的大汉狠狠瞪了一眼。
“什么东西？”
领头大汉显然不愿透露，他见苏笑并无杀心，便整了整衣衫，昂首说道：“英雄既然要护着这小妮子，我们今次放过她就是。只不过她最好祈祷你们永远在她身边，不然她逃得了今日，难逃明日！与金府作对的下场是什么，我想她心里明白得狠！”
一群人喧闹地离开酒馆，留下满地狼藉。姚情紧紧护住正在发抖的小女孩，安慰她道：“你别怕！姐姐……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伍随欢看着窗外的打手离去，回头瞅了眼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对苏笑道：“废了五只眼，四条腿，三只手，一只喉咙……这算下手轻的，还是重的？”
苏笑随意笑了笑：“不轻也不重。打过姚姑娘的废了手，踢过姚姑娘的废了腿，至于那些眼睛……纯属是我看着不舒服。”
“那只喉咙呢？”
“因为他叫我‘圆脸的’。”苏笑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这是事实，但被人指着鼻子说，还是有些……不痛快。”
“让你不痛快的都要死吗？”
“不。”苏笑摇头，“你方才也让我很不痛快，但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