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离魂歌】章二（1 / 1）
夜，很静。
伍随欢看着面前的女人，眼神慵懒，却暗藏厉光，能在不知不觉中看得人如芒刺在背。唐翠儿避过他的眼睛，撇了撇嘴说：“你现在当我是谁？是血门门主，还是红香坊的小翠？”
伍随欢回答地不假思索：“当你是朋友。”
“哼，怕又是虚情假意。”唐翠儿白他一眼，顺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说道，“若我是血门门主，我会回答‘不能说’；若我是你的朋友，我的回答是——不知道。”
她将袋子塞给伍随欢，静静说：“对方做事谨慎，即便是下单也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趁夜深人静，用一柄短箭，将这个布袋子钉在了大门口的木柱上。在这里头装着十八枚血煞符，以及一张写了你名字，还有交货地点与最后期限的字条，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了。”
伍随欢闻言挑了挑眉毛：“大门口？你们血门总舵什么时候成了客栈啦，怎么地址人人都知道？”
唐翠儿无视他的嘲笑，踱步道：“江湖上知道我血门总舵地址的人不出十个，我敢说就算你伍随欢消息如此灵通，也未必就能把总舵的所在地说清。可是这个人，他不但能轻而易举地收集到十八枚血煞符，而且还知晓我血门机密……他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要杀我的都不是简单人。”伍随欢懒懒打了个哈欠，“简单的人根本不会找上我。”
“问题是，如果他是一个厉害的人，又何必要花重金请我们血门出手呢？我可不觉得杀一个伍随欢比收集血煞符和探索血门机密这两件事加起来还困难。他这样兜了一个大圈子，倒让我觉得他的目标不在你，又或是不只在你，血门大概也在其中。”唐翠儿歇了片刻，又说，“但这只是疑点之一。”
伍随欢挠挠胡茬：“那之二呢？”
唐翠儿抬眼示意伍随欢去看手里的布袋，伍随欢将袋子倒过来抖了几下，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小纸条，他拿起来捏在手中，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会儿，说：“似乎有股特别的味道……檀香？”
“是檀香。”唐翠儿说，“我已请玄部的人确认过，这味道在布上最浓，纸条其次，石头上的味道最淡。倘若排除对方刻意熏香的可能性，只能是他生活的环境中就有这一种香，是以才在他身边的每样东西上都留下了这种味道。玄部的人告诉我，这样浓郁的味道只有在供奉佛祖的寺庙中找到，所以我怀疑下单的人有可能就是出自寺庙。伍随欢，我记得你与帝都的万华寺……”
“除了寺庙，还有可能是庵堂。”伍随欢打断她，“师太们的地方。”
唐翠儿闻言忽然瞪大眼睛，做出诧异的表情：“伍随欢，你几时又跟姑子扯上关系了？难道……”
伍随欢摆摆手，没有理会唐翠儿后面说的，他转身走到月光可以找到的地方，展开纸条，默念出上面的字迹——
“伍随欢。宁庄。一月。三千金。”
毋庸置疑，第一排定是目标的名字，第二排是交货地点，大概是城外某个废弃的义庄，第三排是期限，最后一排是行动的酬金。短短十字，字体端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讯息留下。
伍随欢摸摸下巴：“三千？这也太抬举我了，我怎么越来越想见见这位仁兄了？”
“疑点之三。”唐翠儿走过来，“血门是什么地方？血门的杀手又是什么人？当年六个杀手可以杀死江湖第一魔头柳州童子，这次十八个杀手一同行动又是什么概念？一个月的期限，他究竟是太看得起你伍随欢，还是太看不起我血门？”
“嘿，”伍随欢做了个鬼脸，“你怎么这样说？或许人家认为我要比柳州童子厉害三倍，所以要求派出三倍于他的杀手也不为过嘛！至于期限……唔，你的血门今昔不同往日，这个也是众所周知……”
“伍！随！欢！你给我认真点！”唐翠儿蓦地大喝，“这三个疑点，你要怎么解释？”
“解释？”伍随欢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疑点就是疑点，我要是能解释，那我不就是下单子的人了？”
“但总有点线索可以看出来吧，比如檀香……他是个和尚？”
“不是和尚。”伍随欢摇头，“是女人，但不是尼姑，是个生活在寺里的，女人。”
“女人？”唐翠儿不屑，“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袋子啊。”伍随欢拿出手里的布袋，先是往横里扯了扯，又往竖里扯了扯，最后晃着它说，“这针脚烂得简直跟你有一拼，还说不是女人？”
唐翠儿有些转不过弯来，伍随欢继续说：“庵堂的姑子们都会自己缝补衣裳，女工不会差成这样，而且这袋子的布料与她们的缁衣不一样，做袋子的人定不是姑子，只可能是住在寺里的女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唐翠儿问，“为什么一定是女人？不会缝补的男人铁定比女人多。”
“因为男人善于掩藏他们不擅长的事情，而女人则会对她们不擅长的东西不以为然。”伍随欢忽的笑了一声，“我如果需要一个布袋来装重要的东西，我会去买、去借，大不了去偷，但绝对不是自己做一个，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擅长。相反女人，她们无论缝得多差都会把袋子送出去，因为在她们眼里，自己做的永远是最好的。”
“强词夺理。”唐翠儿啐一口，“也许那个人是为了掩人耳目，因为不管是外头买的还是别人给的东西都太容易留下痕迹，而自己做的，尤其是这样杂乱的针脚，可以保证让别人看不出来出处。”
伍随欢不断摇头：“这就更不可能啦！你重新想想你的疑点之二，我们是根据什么推断出这个人来自于寺庙的？没错，檀香。气味是最重要的破绽，而她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不知道掩盖住，又怎会留心布料针脚这样细小的地方呢？又或者她原本就不想掩盖，因为她是给血门下的单子，如果不是你这单子根本不会到我手里，她也用不着刻意掩饰身份。”
唐翠儿捏捏唇角，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伍随欢又道：“她没有买，是因为穷得买不起，没有借，是因为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所以只能靠并不熟练的女工给自己做了一个，用的是打了补丁的旧衣裳……发现了么？疑点之四。”
“连布袋都没钱买的人，如何会有三千金珠的酬金？”唐翠儿恍然。
“两个可能。”伍随欢伸出食指与中指，“一，酬金是假的，她准备在你交货之时再反悔，让你的三千金白白成为水漂；二，酬金是真的，只是这三千金现下并不属于她，在她的身后，还有个更有钱的主儿。”
“是第二种。”唐翠儿说，“没有人敢赊血门的账。在她背后的那个人非但有钱，而且还对我们血门了如指掌。这样就解释了疑点之一：想杀你的是布袋的主人，而收集血煞符与调查血门的是另一个人，他们互相合作，想借这桩单子一箭双雕！”
唐翠儿双手握拳，想了一会儿后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为什么呢？假如我按照单子上的指示杀了你，你的仇人是可以达成愿望，但另一个人呢？血门因此会损失什么？那个人又会从中得到什么？”
伍随欢低头摩挲着粗布袋，手指正好触到末端的绳子，他一个激灵，忽问：“不是还有柄短箭？你带来了吗？”
唐翠儿忙伸手至腰后，摸出别在腰带间的木盒：“这个我也问过地部，只是支一般的短箭而已，出自普通的机弩。这东西从前不多，可自从十五年前西图人过来以后就很常见了，虽说是他们家的东西，但优点很多，近年在江湖中也很流行。”
“这我知道，我也遇过不少使弩的。”伍随欢取出盒中短箭，若无其事般说道，“可惜后来他们都被使剑的杀死了。”
唐翠儿不说话了，伍随欢也难得全神贯注地调查起手里的东西来。他将短箭从头看到尾，又调转回来看了两三遍，最后视线停在了银制箭头的尖端上。他用指尖弹去粘在上面的木屑，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唐翠儿发现他的神色有变，不由问：“怎么？有发现？”
“没有。”伍随欢将短箭放回木盒，“你的人很对，这只是普通的机□□，把它扔了罢。”
“可是要查的人还没有查出来。”
“不必查了。”伍随欢道，“一个月后，你去城外的宁庄，自然会见到下单的人。”
“那你呢？我总不能空手而去。”
“这可要看你怎么想。”
伍随欢说罢就看向唐翠儿，漆黑一片的双眼与她对视，那眼神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而面前的唐翠儿也定定地回视他，倒映着月光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坚定。
“你是我的朋友，伍随欢。”唐翠儿这样说，“在我心中，血门与朋友各占一半，不管少了哪一个我都不会完整。我知道你不想死，所以我不杀你，也不想你死在别人手里。”
“你准备怎么做？”
唐翠儿深吸一口气，说：“照你分析的，那个寺庙里的女人不足为据，她既然需要血门来杀你，我若不接这单子她也无计可施。重要的是另外一个人。由我去找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你留在明处调查你的仇家也好，继续喝酒也罢，总之，别死了。”
“可她下单的程序正确，血煞符也都是真的，你要怎么推掉？”
“我并不是要推呀。”唐翠儿狡黠一笑，“我是要演一出戏。”
“怎么演？”
“她请我来杀你，换言之，只要我的人不杀你，你就是安全的。该派的杀手我还是会派，但这些人只会做出要杀你的表象，并在江湖上闹大，让那个女人认为血门的确是在行动当中的，只有她的警惕放松了，我们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伍随欢摸了摸下巴：“万一不小心我把他们杀了呢？你让你的人来送死，你不心疼？”
“伍随欢，你忘了，血门的杀手从不是普通的杀手。”唐翠儿笑着说，“他们不是谁的奴仆，当性命收到威胁时，他们永远会放弃任务而选择保命。没能完成任务的杀手，除了不能分到酬金，他们从来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伍随欢挑起眉毛，叹道：“江湖门派大多以忠心为重，而你这样的门派还能成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还真是一大怪事！”
“杀手大多不讲信用，所以我凝聚起整个血门，靠得从来不是他们的忠诚。”
“那是什么？”伍随欢问，“别告诉我是客人的酬金。”
唐翠儿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抬头望向破瓦间的那轮明月，眼里闪出特别的光彩来。然后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眼睛，轻声说：
“这个答案呀，等你见到他们的时候，就会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