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铸魂师】章廿三（1 / 1）
“你是个好人，一个善良的好人。虽然这样的善不容于世，但你仍是个好的人，好的……大侠。”
华承影坐于释真如身侧，看见他身上的伤痕累累，以为他不会听到，可那短发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否认道：“不，我不是。”
他摸到放在自己身边的那一柄剑，拿起，握在掌中：“我背叛了自己的理想，善良——我已不配。”
华承影正要说话，释真如眼中一笑，又道：“但，我却不以为这是可耻的。我不后悔。”
“我知道，这一生会遇上很多事，许多事情也不能以简单的是非对错加以区分。更有些时候你原来坚信不移的，却不是你真正应该坚持下去的。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双手沾染过鲜血的人，也并非就不能成为心怀侠义的大侠。”释真如挣扎着撑起身子，看着自己包扎好的双手道，“就像，我不知现在做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可我——不悔！”
华承影的眼中有光闪烁，像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他倏地站起来，伸出自己的手掌问道：“还能再战吗？”
释真如看了他一眼，斩钉截铁道：“能！”
说完他伸手握住华承影的掌心，由华承影向后一拉，就重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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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已经完全坍塌，中原众侠士在蛮女阿灵的带领下撤入密道，此刻暂时歇息在一处稍大的洞窟内。巨大的落石将从地牢到这里的道路封死，霍英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但据阿灵讲，南长老罗千手中也握有百鬼窟下密道的分布图，一旦他从霍英那里得到消息，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你们要尽快恢复功力，防止再次落入南长老那疯子的手里。”阿灵看过几个中原人的伤势，又道，“你们大部分人中的是本教的退功散，我这里没有解药，但我可以帮你们去找。”
“那么‘□□’呢？”长生门向门主已从华承影口中得知阿灵的来意，虽然知道她理应与自己同盟，但对方毕竟是百鬼教徒，他对南疆中人仍有提防，于是盯着她道，“你故意略过‘□□’不提，难不成当真要冯大侠他们嗜血解毒？”
阿灵早就料到这些中原人会有这样的态度，也不与他们动气，只撇嘴道：“‘□□’没有解药。”待见到了众人脸上的惊忧之色后，她又抬起下巴，道：“但除了杀人饮血，这毒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解的，只是那方法必须等中毒者恢复内力后才可尝试，所以你们现下要做的，只有等我先取了退功散的解药回来。”
向门主被她说得没话反驳，一旁正在照看徒儿叶合的廖青道：“向门主请稍安勿躁，阿灵姑娘既然救了我们，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实不该擅自猜度，应当心存感激才是！”
他说着就要与阿灵抱拳道谢，阿灵拦住道：“你们要猜就猜，反正我不是中原人，你们不怀疑我，我倒觉着怪哩！不过你们要实在过意不去，那就以后每个人都帮我在南长老的身上多刺一剑！你们要是帮我杀了他，我此刻帮你们，也不吃亏。”
廖青浑身一颤，道：“那是应当的！罗千非但是阿灵姑娘的敌人，也是我，还有我们中原武林的！此等妖邪，定要杀之以正侠义之风！”
阿灵才不管他的“侠义之风”，朝着洞窟的其中一道出口就走了过去，当路过某个青衫少年的时候，有人忽的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且慢，我随你去。”
阿灵不回头就知道说话的人定是华承影，她刚想推辞，却想那家伙说不定是担心自己遇险，决定出手相助也说不一定。谁知下一瞬华承影走到她面前，板着脸道：“你做事太莽撞，容易失手，还是有我……”
“华承影！”阿灵忽的推开他，“你躲远点！别让我后悔救了你们！”
华承影蓦地怔住，竟不知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话。释真如上前道：“既然这样，我也和华兄弟一同帮忙，不知……”
他话还没说完，肋下伤口忽的一痛，禁不住低头咳了起来。华承影忙扶他坐下，摇头道：“你重伤未愈，此刻还是好好歇息，等我与阿灵回来。”
释真如看着他二人，虽不放心，但也无法，只得任凭两人离去。他闭眼在洞窟内打坐疗伤，真气在体内跑了一个小周天，虽然浑身伤口仍然作痛，但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对付少许敌人应该足够。
洞窟内了然无声，与其说是寂静，不如说是死寂。释真如环视一周，看见各派当家人如长乐楼的任楼主，长生门的向门主，江影阁江副阁主，还有绿萝帮的孙帮主等都与自己的弟子们坐在一起，青屿派的廖副掌门也坐在他的弟子中央，一边照看着已然脱水晕厥的冯二冯大侠，一边照顾着同样的昏迷小弟子叶合。
释真如从沈临星那里听说了南长老与他们做的“游戏”，他不用亲见，光是听便已觉得可怖——那间石牢起初关了三十来人，此时仍有气息的不足一半，撤离时大家无法带着死者的遗体逃走，只好任由他们被埋在了坍塌的碎石之下。
释真如又粗略数了一下他们东路此时剩下的人数，发现同样骤减，几乎只有出发前的三分之一。从鬼林到百鬼窟，许多人在不经意间就离去，释真如甚至都没有记住他们的帮派与姓名，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早已不在了。
南疆之行还未至终点，他们失去的便已这么多。释真如看见所有当家人的脸上，都有一层沉重的悲伤覆盖。
华承影与阿灵还未回来，释真如便起身去看叶合的情况，正好遇到在照顾他的沈临星，被那个年轻的少年扯住衣袖问道：“释大哥，承影他们一定会取来解药的对不对？小叶子一定会活过来的对不对？”
释真如不语，沈临星噙着泪道：“是我……都是我的错……要是我那时能挡住那些百鬼教人抓走小叶子，又或是能挡在小叶子前替他被抓……”
“别瞎想。”释真如捏住义弟的肩头，“你已做得够好，叶兄弟他一定会没事的。我相信华兄弟。”
沈临星抹去泪水点头，释真如欣慰地看着他，忽觉得自己被不远处的一道目光盯住。他抬头，刚巧见到狮虎帮的猴子偏过视线，背过身去默不作声。
他不知这几人之间出了什么故事，正想发问，背后一双脚步声靠近，他听得沈临星叫道：“是承影！承影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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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步履迅速，看样子都没有受伤。阿灵拿出瓷瓶道：“这就是退功散的解药，我已检查过了，是真的。”
“可是办得顺利？”廖青问。
阿灵未抬头，只用心把瓶子里的药粉倒入水壶，一边说道：“还行，只是半路遇到几个碍事的，我本想杀了，可那姓华的偏不让……”
华承影见她白了自己一眼，便道：“杀了只会打草惊蛇，徒增事端，还不如打晕了藏起来，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是拿解药。”
“但他们迟早也会发现。”
阿灵小声说了句，见药粉倒尽了，便塞住水壶使劲晃了几下，递给廖青道：“给你，一人一口便可解毒，你要是信我不过，我先喝一口给你们看。”
廖青忙道：“不必。阿灵姑娘于我中原有恩，此情我廖青永生不忘！”说罢他接过水壶，仰头就饮了一口。
确是真药。廖青与诸位侠士运起真气，不一时便觉体内力量充盈，全身经络顺畅无比。“接下来。”阿灵隔着衣衫扶起其中一个中了“□□”的弟子，道，“就该来解这个毒了。”
由于此毒特殊，阿灵以冯二与叶合为例，说两人的毒必须要一块儿驱解。她请来华承影帮忙，先是帮两人服下退功散的解药，又抽出匕首，在二人的掌心各划了一道口子。
“虽说中了毒人之毒的人需要用毒血祛毒，但也并不一定非要生饮鲜血，以毒血化入经络，将其净化，也能达到解毒的效果。只是这办法我从没试过，也没听说有人成功过，你们是否要赌一把？”
廖青与各位当家人交换眼神，心中忧虑，却也苦无他法，只好冒险一试。阿灵见他们同意了，便上前将叶合与冯二的两手掌心相对放在一处，又让华承影坐到冯二身后，自己则在叶合后头坐了下来，极为认真地说道：“华承影，待会儿听我口诀运功。”
华承影点头，阿灵边念起心法口诀，边用掌根抵住叶合的脊背，以真气探入他全身要脉，再与华承影那头传来的相接相合。廖青等人屏息看在一旁，也不知等待了多久，忽见叶合与冯二身子颤动，原先惨白的脸上竟有了血色。
沈临星小声叫道：“成、成功了！”
释真如心中也是大喜，看见华承影那头没什么大碍，阿灵这里却似乎遇到了困难。他想那姑娘毕竟功力有限，恐怕难以再支撑下去，于是立刻在她身后坐下，用掌心贴住了她的后背。阿灵有他的掌力相助，神色一振，不一时便与华承影成功收手。
阿灵再用银器探过叶合皮肤血液，见已无毒素，不由松了口气，道：“我将口诀传给你们，你们照着这个法子，就可以帮助剩下的人解毒了。”
廖青等人连忙抱拳道谢，阿灵摆手不屑，道：“你们中原的人谢意我可受不起，你们别忘了替我杀了那南长老就……”
说着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话刚说到一般就停了。她低头不语，只随便找了个累了要休息的借口，就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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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过毒的侠士们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渐渐恢复，冯二是最先醒转的，廖青与他讲过自地牢内逃出后发生的事情，他觉得万幸又心存感激，不顾仍然虚弱的身体就要与阿灵道谢。可当他环顾洞窟一周，才发现那姑娘此刻正倚在石洞一角闭眼静息，他思忖着自己不便打扰，也就罢了心思。
中原侠士们又聚在一处歇息了一会儿，廖青正与各路当家人小声讨论着下一步计划，不想上方一阵愈加嘈杂的喊杀声突然打破寂静。“什么人！”阿灵倏地跳将起来道，“是南长老？”
“不像。”释真如道，“是中原……”
“是蓬山派的方掌门，还有江影阁的江阁主！”长生楼任楼主忽道，“是他们到了！”
他话音刚落，洞窟内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剑刃，齐声道：“请任楼主，廖副掌门指示！”
廖青神情振奋，转头向阿灵抱拳道：“有劳阿灵姑娘带路。”
阿灵听他们所言，似乎大有上去死拼之意，也不阻拦，当即就应道：“好！你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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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灵带头走入上行的密道，华承影跟在她身侧，看见她脸上不惊不喜，反倒颇有虑色，便道：“你放心，中原此次势在必得，他们一定会帮你杀了那个人的。”
阿灵转头看他，双唇微动，却还是没有说话。良久，她说道：“我担心的，并不是那个……”
她缓下脚步，看着华承影道：“百鬼教人数众多，投于南长老麾下的人虽占多数，但支持北长老的人也不在少数。北长老死后，这些人中有叛变的，但绝大部分却仍是宁死不屈。南长老对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们关进死牢，喂了他们‘□□’。”
阿灵顿了顿，听见上方的厮杀喊打声，忧心道：“我是冒死逃出来的，对于同伴们的下场，我并不知道……按理他们都应该成为了杀人傀儡才是，但这一路过来，我却始终没有见到他们……”
“你是怀疑……”
阿灵浑身一颤，忽的止住了华承影后头要说的话。她定下心神专心带路，不一会儿就将中原众人待到了密道的尽头。
喊声愈来愈大，夹带着刀剑相击的声音，震耳欲聋。所有的中原侠士们屏息戒备，各自都按住了各自的兵器，等待着冲出密道的那一瞬。
他们仅与战场一墙之隔。数月来的痛苦与耻辱，汗水与泪水，是否值得，答案全在这一刻！
机关门抬起，光洒下，人冲出。
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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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满眼的人山血海之中，江影阁主江远举起他那柄血红的霸剑，仰天而啸。他的声音雄厚有力，直直贯入战场上每一个中原人的耳中脑中心中，成为他们此刻唯一的目标！
那一袭白衫化身为剑冲入战场，在他身后紧随而上的是蓬山派掌门方如梦，以及流霞派的女掌门徐白烟。他二人携手冲入敌阵，双剑合璧，所向披靡！剑光带着血光，血光又夹着剑光，徐白烟的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本来面目，此刻在她身上反倒像是一袭鲜艳刺眼的红衣，有着世间最残忍、最痛快、也最漂亮的颜色！
接着，是青屿派的廖副掌门廖青，江影阁副阁主江海，长乐楼主任平川，长生门主向不留……那些人，那些剑，如同是一柄绷得死紧的弓弦忽然被松开，羽箭一触而发，除非被折断，不然就决不会停下！
沈临星也握紧了剑刃迎头上去，他在人海中找到了女师父商枚，看见她使出她祖传的商家剑法，手起剑落，她的身姿美丽而决绝。
“商姐姐，我来助你！”他大喊着，冲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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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战场？这里就是。
什么是地狱？这里就是。
但是地狱之中的并不一定就是恶鬼与修罗，还有这些持剑的剑客们。他们从地狱里走出来，纵然全身染透鲜血，心中也有着不得不去实现的理想。
没人是高尚的，也没有人认为自己是高尚的。或许某一天所有的罪孽都会变成业火返还，或许某一天他们会死在亲手种植的恶果之下，但是他们说——此刻无悔。
此刻无悔，此刻不悔！所有的剑客握紧了他们手中的刀刃，走向血海，走向死亡，走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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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灵在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敌人之时，也知道了从前那些变成杀人傀儡的同伴们，究竟都去了哪里。
“别、别……”她扯住华承影的衣袖，那句“别杀”还梗在喉头，她忽然浑身一震，大喊道，“杀！杀了他们！”
她抹去眼中泪水，亲手将银链缠上了曾经同伴的喉咙。
“对不起……”她咬唇哽道，“你们……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