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铸魂师】章十五（1 / 1）
“且慢！”
廖青举剑刚要劈下，一声惊喝当即阻止了他。
有人架住了他的胳膊，廖青望去，见那却是两个人，两只手——两个方向。
“江副阁主……释小兄弟？”
江海看了释真如一眼，道：“廖副掌门何必动怒，我们已经少了一个人，难道还要再少一个不成？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廖青心知此举鲁莽，但有自己立过的誓言在前，犯错的又是自家弟子，他身为青屿派副掌门，不做出处罚显然说不过去。他怒瞪着那位跪在地上的小弟子，听得他哭求道：“副掌门饶命……弟子、弟子当时被吓住，一时糊涂就……弟子知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
廖青放下持剑的手，却迟迟没有还剑入鞘。一旁蓬山季五走来，劝道：“廖副掌门，我虽恨极这样的做法，但江副阁主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这弟子固然有错，有什么事情待我们出了这鬼林再说也未尝不可。此时大家余惊未定，贸然行事只会乱了人心。”
廖青的眼神又扫过冯二，霍英，还有数位帮派当家人，见他们一一点头后便收起了佩剑。他揪着小弟子的衣襟，厉声道：“武林一事为大，我现在姑且留你一命！待了结南疆一事，回到青屿后我再重罚于你！”
小弟子涕泪连连，吓得说不出话，听到副掌门喝了一声“回去”，就忙不迭跑回了队伍里。
廖青与众当家人清点了一番人数后决定再次启程，霍英正准备带路，发现身后的释真如仍呆立在方才那位弟子丧生的泥沼旁，双手合十，像是在默念着些什么。
他走近，轻声问道：“是地藏经，还是往生咒？”
释真如蓦地睁眼，迷惘地盯着那片黑暗的沼泽，反问：“超度？霍大侠也觉得超度有用？可就算我助他入了极乐又怎样？死掉的还是一条人命啊！”
霍英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释小兄弟倒是……和那些没头发的想得不一样。”
释真如摇头道：“在寺里的时候我自认懂很多，出来以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懂，就比如这件事情……害他的人看似有罪，但到底也是为了自保。他若能拉住那位弟子两人就都能活，拉不住两人就都掉进去……我们究竟是该因为他活下来而责备他，还是该因为他的死去而赞颂他？霍大侠，我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去想。”霍英思忽的拍了下释真如的肩膀，“我且问你，释小兄弟，如果方才换做是你，你会怎样做？”
释真如立刻道：“自然是尽我所能拉住他！”
“那不就行了？”霍英叹道，“你啊，懂你自己就行，别人的事，你烦恼些什么呢！”
释真如低头沉思，又问霍英道：“霍大侠，那你会怎样做？”
“我啊，”他滞了一刻，“我也一样……”
一样如何，霍英并没有说下去，释真如也没有机会再细细追问，因为那头廖青的队伍已为了等待他们而停了下来。他心中虽然仍有不解，却并不想让自己的困惑误事，赶忙放下心结，与游侠霍英一同跟上前去。
***
南疆暑气正盛，尽管鬼林中照不到阳光，但气温还是一如外头那般闷热异常。队伍中每一个人的衣衫都是湿淋淋的——有热出的汗，也有吓出的。突发事故接二连三地发生，几乎每走一步都像是一次赌博，不单是赌上自己的，还赌上他人的性命。
数十人不知又继续前行了多远，直到脚下泥地逐渐变得坚硬，吃人的沼泽也仿佛不见了踪影，大家的心才隐隐放了下来。可随着他们离开沼泽地带，眼前的视野却是变得逐渐狭窄，高大的古树不断挡住去路，粗壮怪异的藤蔓像章举的手臂般匍匐满地，可供行走的平地越来越少。
游侠霍英在一处隐秘的洞穴前停下脚步，说道：“这里是鬼蝠洞，鬼林地处大山之中，三面都是滑不可攀的峭壁，要想前往百鬼窟，这是唯一的道路。”
“又是蝙蝠。”季五闻言暗啐一口，“我真是再也不想见到那些鬼东西！”
霍英道：“吸血蝙蝠对血的味道极为敏感，即便是闻到同伴的血液也会趋之若鹜，有时候甚至是火光都阻挡不了它们！大家入洞后千万要当心，不要像方才……”
他忽然一顿，见队伍中人神色微变，也不便说下去，与廖青交换了眼神后，率先带着自己的一队入了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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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蝠洞中狭窄异常，刚开始还能允许三人并肩同行，到了最后最窄处纵使是一个人，还必须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头顶上闪着密密麻麻的绿光，教人看了已不再是恐惧，而是恶心，就好比有千百条小虫在喉头蠕动过去，逼得人直想找个地方痛快地吐一场。
众人自入洞后就一直下行，周遭的气温也越来越凉快，仿佛到了凉爽的春秋之季。约莫下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原本狭窄的通道突然消失，石壁向两旁退了足足有丈远，有道道亮光从遥远的顶端透射下来，将眼前这一处洞穴的中心照亮。
这似乎是个有数十个房间大小的洞穴，人的声音在里头都能产生回音。与普通洞穴不同的是，这个地方中央的地面是塌陷下去的，一条狭窄的道路将这头与那头的地面连接起来，像是一座再窄不过的小桥。沈临星趴在地的边缘，抬头望不到洞窟的顶端，低头却也看不到深渊的尽头，他好像处在被孤立的空间里，想要重新回到人间，唯有通过那一座狭窄的石桥。
由于石桥的宽度仅容一人通过，霍英想了一会儿，提议让人数最少的狮虎帮弟子先过。狮虎帮主却谢绝，说要让廖青和霍英带着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几位年轻弟子先过去。
廖青正要推辞，身后的队伍里忽然传来一声叫，有人指着南海帮的一个弟子惊道：“你，你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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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弟子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抬起胳膊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划开好一大口子，鲜血正从伤口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想这大概是方才道路太窄，自己又走得太急，所以被石头的尖角划伤也没注意。由于没有伤到筋骨，他刚想笑着说声不要紧，旋即又想起什么，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
背后妖风窜起，他甚至能听到那些嗜血怪物扑扇翅膀的声音。恐惧像一张打开了的血盆大口将他吞没，南海帮的弟子慌忙捂住伤口逃窜，猛地撞入了一个结识的臂膀中。
“退后！”南海帮的帮主将受伤的弟子推走，大喝道，“廖副掌门，霍大侠，请照顾好我派弟子！”
“陈帮主！”
南海帮弟子齐齐叫喊，陈帮主却已举着火把迎向了那片黑云。可有了鲜血的吸引，吸血蝙蝠根本不惧火光，绕过了南海帮主，直直就要冲着受伤的那位弟子扑过去！廖青，霍英，冯二，季五，江海，还有几位当家人纷纷挺身相呼，但无奈洞内蝙蝠数量众多，单靠驱赶根本无济于事。
“奶奶的，真他娘的烦人！”
南海帮主怒吼一声，再顾不得什么，右手按住腰后刀柄，反手刀花挽起，接连就砍死了面前的七八只吸血蝙蝠。空气里的血味换了，蝙蝠大军立刻调转了方向，放弃受伤的弟子，转头就扑向了这位拿着利刃的威武刀客！
南海帮主冷笑一声，索性放开了身手开起杀戒，飞来的蝙蝠越多，他杀得越兴奋，血也洒得越多……他右手刚用刀砍死几只，左手紧接着又捏死一只扑到脸上来的，他抬头见廖青那里还在用火把驱赶剩余的蝙蝠，不由怒道：“廖副掌门，你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带着弟子们走！”
廖青闻言，将火把随手塞到身旁一个弟子手里，对霍英道：“霍大侠，你带着他们去对岸，我去帮陈帮主！”
霍英刚要开口，蓬山冯二也跟着道：“五弟，你去帮霍大侠，我与廖副掌门前去支援！”
二人换过眼神立刻就冲了上去，只是他们刚抽出佩剑，一道青色的光芒就闪过了他们的眼睛，那出剑的青衣少年手掌翻动，只用了短短几个剑招，瞬间就解了南海帮主的围，与他背靠在一处，对抗着这些犹如恶鬼般的可怖动物。
“那是我们青屿剑法……不，不对……”廖青惊了一惊，片刻才记起那个青衣少年的名姓，以及他特殊的身份。
“承影！”他高声叫道，“这里危险，你退下！”
说罢他提剑迎上前去，想顶替华承影的位置，却发现那少年让也不让，手下的速度还是那样快，挥剑的力度还是那样狠，仿佛丝毫也没有把他这个副掌门看在眼里……不，他并不是故意藐视师门，只是他此刻眼里有更重要的事！他在战，他在杀，这个少年眼里专注地只有剑和杀敌，什么青屿派，什么副掌门，不管什么都干扰不了他的思维。
洞里也不知隐藏了多少只亮绿色的眼睛，随着杀死的蝙蝠越来越多，更多的吸血怪物循味而至，一片片黑色难闻的云雾压过来，几乎要把他们包围吞噬。队伍里的人见华承影如此年少便已出手，自己也无颜再继续观战，纷纷拔剑挺身而上，与那些蝙蝠战在一处。两股力量势均力敌，一时难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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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临星见华承影冲入战场，自己按着佩剑也要上去，可季五却拦住他和一干年轻弟子，喝道：“沈小兄弟，那可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你们快到对岸去！”
“但是……”沈临星回想着商玫交给他的每一招剑法，不明白为什么他就不能出手，旁边的一淼和三水已拉住了他劝道：“阿星你别任性！我们快点过去了，也好让季大侠能安心去帮忙啊！”
沈临星看了一眼季五脸上焦急的面容，觉得江氏兄弟的话在理，回头又见霍英与释真如已在对岸和那头的蝙蝠斗了起来，心忖到那里帮他们也是一样，便不再反对，同江影阁的众人踏上了石桥。
为了行路方便，手腕上的绳子早在入洞后就已被解开，三个少年此刻只能手牵着手，侧着身子万分小心地走过小桥。脚下或许就是万丈深渊，沈临星与江氏兄弟吓得都不敢往下看，只呆呆望着霍英所在的对岸，恨不得肋下能生出一对翅膀来，快快将他们送到目标的地点去。
“大哥，你，你可别松手啊……”
江三水颤声说道，被江一淼训斥了一声“笨蛋”，却也是声音发抖的两个字。沈临星跟在他俩后头，紧紧拉住江三水的手，说道：“三水你放心，我是不会放手的！”
“恩！”
江三水心头一喜，回身想投给这位要好的兄弟一个微笑，可不想刚转头就撞上一对袭来的绿色眼睛，吓得他登时腿软，脚底踩空，身子一歪就往桥下倒去。
“啊！”
江三水一声尖叫，幸得江一淼与沈临星反应够快，两人双手及时扯住了他的手腕，拼足了力气要把他拉将上来。江三水吓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大哥，阿星，你们可别、别扔下我……”
江一淼咬紧牙齿，一边用力一边嫌弃道：“死三水，你快给我上来！丢死人了！”
掉下去的江三水并不重，沈临星与江一淼要想将他拉上岸，其实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可眼下他们脚底的小桥实在太窄，他们所站的地方有限，根本发不上全力。沈临星余光里看到季五与其余的一些人正往这边赶来，心中一松，对江三水道：“三水你别怕，季大侠……”
他话没说完，江一淼忽的高声叫了声“小心”，沈临星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就有几只吸血蝙蝠向他扑了过来。他不能松开江三水的手，所以只能向身子的一侧躲去，可这样一来重心更加不稳，没等蝙蝠的爪子抓到脸上，沈临星脚下一滑，反倒是跟着江三水从小桥上摔了下去！
江一淼一人受不了两人的重量，眼看也要随着他们掉下石桥，幸而季五及时赶到，一手扯住了江一淼的腰带，另一手抓住了江三水的胳膊。
“去！”
随着季五一声吼，江一淼只觉腰上一轻，人竟像是叶子般从小桥上飞了出去，待他再落下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是江副阁主接住了自己，而脚下，已是对岸。
他弗一落地，就朝着小桥大喊：“三水！阿星！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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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回荡在洞穴里，却迟迟等不到回应——因为，那两个少年已随着蓬山派的季五，摔下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季五到底还是没能拉住沈临星与江三水，快要坠下的瞬间，他拉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江一淼的腰带，用了最后的力气，将他甩上了对岸。
“三水！三水！三水——”
江一淼看着空荡荡的小桥，才恍然明白片刻前发生了什么。
他的弟弟，还有好朋友——死……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边轰地炸开，他浑身瘫软跌在地上，竟是再也站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