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铸魂师】章八（1 / 1）
江影阁临江而建，而其内最重要的地方则是位于阁东南的议事堂。三层小楼立于江畔，是整座江影阁中最高的建筑，除去商讨要事用的一二两层，最顶层便是阁主私用的书房。江远总是喜欢立在东面的窗边，看着外头江影波光，阁内事务不太多的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
不过昨夜南疆邪教突然来犯，帝都北郊成家堡几乎被灭，眼下江影阁身处危难之中，江远自是没有多少闲工夫观赏江景，所以此时立在窗边的不是他，而是一身灰衣的吴悠。
吴悠年纪并不大，与江远比起来算是江湖后辈，至于他与江阁主到底是如何相识的，这对于阁中弟子来说一直是个不得而知的秘密。有人说是因为江阁主曾救他一命，他欲报恩才留在了江影阁，做起替阁主出谋划策的工作来，可后来见他功夫并不差，一手软剑用得更是无出其右，救命一说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后来也有人亲自去问过阁主此人的来历，江阁主却笑说两人起初仅仅是萍水相逢，他邀这位公子加入江影阁，只是因为听说了他的名字而已。
“吴悠。”江远那时点头道，“吴悠，无忧。然而人活一世，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无忧？能起得这个名字的人，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他自己，心中必然是有大理想、大智慧的，便是冲了这份明知艰辛却仍要向前的心，我江影阁也非邀他不可。”
而吴悠确确实实也用他的实力证明了江远的眼光非凡。自他加入后三年，江影阁一举结束了江南武林群龙无首的僵局，成为江南帝都附近的第一大帮派。放眼整个中原武林，江影阁作为最年轻的一个门派，与玉京的蓬山派、西州的长乐楼一道，并称为当今江湖的三大派。
只是自战争平复后这才过了五年，虽有三大门派领导江湖，但其内部还是争端不断。杰出的英雄们都在沙场上死去，余下的人不是不杰出，而是仓皇无措——他们走过战火纷飞的年代，经历过血与火的锤炼，可到了如今该安定下来的时候，他们却似失了目标般，只能徘徊在江湖的一个又一个门派之间，寻找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战场。
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早已空置，曾经的武林盟也成了一座空无人烟的废墟，剑客们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可洒……江湖纷争，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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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麻烦的是眼下内忧尚未解决，中原以外的南疆又有人趁机而入，妄图将中原武林取而代之。江远在遇袭后的第二天下午就接到从灵州玉京来的飞鸽传书，上言不单是江南附近的成家堡与江影阁，就连中原腹地的蓬山与青屿两派，也在数日前不约而同遭到神秘刺客的袭击，而杀手们无一例外都在后颈处有一块鬼头刺青，证明了他们同样是来自鄂州的百鬼教。
江远将信笺放下，问吴悠道：“吴悠，你怎么看？”
吴悠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挑起眉峰，只说了四字：“以牙还牙。”
见江远沉默，吴悠又道：“南疆此举目的再明显不过，无非是要挑战我中原武林，既然他们敢挑事，我们又怎能甘心受气？拿起刀剑爽快应战才是！难道阁主想让昨夜为江影阁牺牲的兄弟们死不瞑目？”
江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杯盏颤动：“南疆恶贼杀我江影阁人，此仇我江远必报！只是南疆此举目的明确，想必他们定是有备而来，我担心江影阁此时贸然行动，会不会正中他们下怀，中了他们的计……”
“若是以江影阁一派之力，自然是要三思后行，不过幸而我们并不是唯一一个遇袭的。”吴悠指尖敲了敲信纸，说道，“蓬山与青屿派不也遭到了袭击？西州的长乐楼那里我不大清楚，但那里离鄂州更近，估计今次也难以幸免。江阁主既然担心江影阁量小力微，何不将这几大派都联合起来？有了他们助力，我相信区区一个百鬼教，根本不是问题。”
江远若有所思，吴悠喝了一口茶，继续道：“蓬山、长乐、青屿这几派在江湖中都极有名望，他们若全体出动，其余的小门小派没有理由不响应。江阁主，既然这一次南疆挑战的是我中原武林，江阁主何不就应了他们的意，团结起一整个武林发兵南疆，挑了他百鬼教，重立我大中原声威？”
“整个武林？”江远惊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江影阁……”
“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吴悠道，“百鬼教犯我中原数派在先，中原与南疆的一战在所难免，就算江阁主此时不集结武林各派，之后肯定也会有人这样做，既然如此，江阁主做这第一人又有何不可？”
江远想了片刻，眼神忽而看向窗外，又忽而看回吴悠一张写满了期待的脸。他踟蹰良久，才道：“吴悠，战争已经结束了。中原江湖内部纷争尚且不断，我不想因为这个再让整个武林陷入混乱……”
“不，阁主错了，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吴悠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桌上，认真而严肃地看着江远：“战争因人而起，有人便会有战争，阁主想让战争平复——恕吴悠直言，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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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蹙起眉头，对于吴悠的观点他既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他起身立在窗边，望着江上鱼鳞似的波光许久，说道：“可按眼下江湖的情形来看，要团结起江湖中人，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能够团结起人的，通常并不是一个共同的利益，而是一个共同的敌人。”吴悠走上前，“现在南疆就是我们大家的敌人，江阁主若是趁这时团结中原武林，事成之后，中原声威不但可以借此树立，江阁主也自然功不可没，他们将不得不敬您是这号令中原武林的第一人。”
江远浑身一震，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可我江远并不想做什么武林盟主，相比于号令武林，我还是更喜欢把心放在江影阁上。”
他顿了顿，又说：“杜大侠永远是令我等仰望的前辈，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成为他。”
“同样的事情，杜缜做得，江阁主为何就做不得？”吴悠反问，“如果阁主还在犹豫，那吴悠不妨就问阁主两个问题：一，南疆之行，阁主是不是一定要去。”
“那是自然。”江远道，“南疆百鬼教扰我中原武林，灭成家堡，又杀我江影阁中弟子无数，这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
吴悠点头：“好。那第二，对于如今的中原武林，阁主想不想见到各门各派团结一气，再复十五年前一呼百应的景象？”
江远方想说话，却因想到什么喉头一滞。他正皱眉思索，吴悠却已从他的犹豫中知晓了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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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帖子，递给江远，说道：“英雄帖我已替阁主拟好。”
江远看着吴悠，这个由他亲自邀入的灰衣公子，知道自己当年的眼光并没有错——只是在那个人心中深藏着的理想与抱负，却远是自己无法掌握的。
但顾忌到南疆一事不便拖延，他心中一沉，决定暂时答应吴悠的提议。至于武林盟主一事，他想反正离得还早，不如暂且放下，等了结了南疆一事再说。
“江平。”他叫来江影阁管事，道，“你去找个可靠的人，替我把这帖子印了，即刻送往中原各武林大派。”
“是。”一个老瘦的人忽的出现在门口，驮着背问，“阁主，可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江远看了一眼窗边的吴悠，说道：“一个月后，中原武林将齐聚我江影阁，共同商议讨伐南疆百鬼教一事。江湖……战事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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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江平领过英雄帖，见阁主没有什么另外的吩咐，便从议事堂退了出来。他垂眼猫腰，忽的撞见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没避开，少年闷头就撞在了他的身上。不过江平身形稳如大山没倒下，反倒是那少年跑得太急，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
“我……我没事！没事！”
像是怕被人询问，少年立刻就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问江平道：“老人家，你可见着我释大哥没有？”
江平不语，沈临星以为他人老听不见，也就没再问下去，草草打了个招呼就跑走了。他又在江影阁内转了三四圈，终于确信了释真如已不在江影阁内后，忽然心灰，垂着脑袋回到了暂时歇息的小院内。
华承影本就住在他隔壁，此时已从外头回来，立在小院里的一棵槐树下练着剑。沈临星见惯了他杀人的样子，倒是不常见到他在日光下舞剑的模样，一时竟看得怔住。他定定看着那柄神秘的青色长剑，觉得那上面总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让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跟了它走，一路看得它斩叶劈花，虽然残忍，却也有着残忍的美。
他默默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想象此刻如果使用它的是自己，不知又是何种光景？他正胡思乱想，那柄漂亮的剑忽然带着青色的光向他刺过来，沈临星惊叫一声，连忙向一旁闪过，用手里的剑挡住一击。
“你做什么！”沈临星嚷道，“你是想杀了我吗？”
“反应倒挺快。”华承影收手，退后两步，“拔你的剑，我要你和我比一场。”
沈临星抱紧了自己的剑，瞪他一眼道：“你气走了释大哥，我才不和你比！你让开！”
“他不是被我气走的。”华承影耸了耸肩，“他是被他自己。何况以他的性格，如果再不改变，留在这里也不会自在。”
“可你敢说这跟你没有干系？”沈临星怒气上来，按住自己的剑柄道，“华承影，我讨厌你！如果我不是功夫差打不过你，我真想……”
“想怎样？给我一剑？”
华承影一声轻笑，随即出手袭向沈临星手腕，沈临星受惊一退，华承影立刻扣上剑柄，反倒顺势帮他把那柄长剑拔出了剑鞘。
细长的宝剑出了鞘，寒光映上华承影的眼，瞬间也让他惊了一惊。不同于今晨的匆匆一见，他细细观察着那柄剑上的纹路，喃喃道：“竟是好剑……”
沈临星跌在地上又爬起来，见自己的佩剑被他夺去，正要扑过去抢剑，华承影却道了声“接着”，然后一个青色的物什砸过来，沈临星下意识地接住，到手后才意识到那竟是自己心仪许久的——华承影的承影剑。
“喂，你……”
自己的剑被夺去，梦寐以求的剑又到了自己手边，沈临星开心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觉得自己丝毫也猜不透这个少年的心思，不由更加怀念起释真如来……他想若是此刻他在身边，华承影那家伙定然不敢如此造次。
耳边又起了风声，沈临星循声望去，见华承影手持自己的剑挽了几个剑花，用得甚至比自己还顺手。他知道自己的剑与承影剑不同，承影剑体稍厚，而他的剑却薄而轻，出手招式也胜在轻巧而出其不意。华承影只是看了那剑一眼，就已知晓该用什么样的剑招去配合它。
沈临星看着华承影，心中不由越发地自卑起来——他曾听教剑的师父说，剑是剑客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可如今他不单被人夺了剑，连用剑的资格仿佛也被人夺了去了……他想倘若那剑中有灵，恐怕也会选择华承影做它的主人，而不是什么都不会，什么用都没有的自己。
沈临星把承影剑放在地上，也不想再看别人手中自己的剑，吸了吸鼻子，就转身回了房间。
释大哥生气离开了，华承影又不会理会他，至于自己崇拜的江影阁主……恐怕也从没把他放在心上过。他轻轻掩上房门，背脊靠着门框坐在冰凉的地上，然后莫名地想离开，想离开这里，离开江湖……他只是，忽然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