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铸魂师】章九(1 / 1)
“爹,娘,我这样做……是不是很没出息?”
深夜,沈临星背着包袱悄悄走出小院,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喃喃自语:“当初雄心壮志说要来闯江湖,现在就灰溜溜地要逃走……我,我真没用……”
沈临星路过华承影的房间,想起自己的佩剑被他夺去,现在却也不想要回来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回小岛去,还要那麻烦的东西做什么?他喜欢便让他拿去好了,反正用在他手里也比自己合适。
沈临星赌气想着,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勒紧肩头的包袱就往江影阁大门走去,只不过他还没走两步,脚下不由又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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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阁主?”
沈临星走过江边,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站在那里。银色的月光下,这位江影阁主一身白衣未有佩剑,高大的背影依旧英气逼人,只是相较于他从前战场上杀敌的模样,此时衬了朦胧的月色,竟多了些慈祥近人的感觉来。
听见沈临星的声音,江远回过身,冲他点头道:“哦,原来是沈……”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回忆眼前这位少年的名姓。沈临星知道他肯定记不住,忙打断道:“区区小辈,不足江阁主挂齿,反正……反正我也准备离开了。”
“沈临星,沈少侠!”
沈临星垂着头,忽然听江远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又称自己为“少侠”,不由猛地抬起脑袋,睁大了眼看着这位江南第一大帮的当家人。
江远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昨夜你同你那两位朋友义勇相助,于江影阁功不可没,此等义举我江某如何能忘?倒是今日阁中事务繁忙,未能好好感谢三位小兄弟,是江某招待不周,还请小兄弟见谅。”
他说着就要抱拳作揖,沈临星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是我,我……”他挠了挠头发:“是我的不对……阁主您不用谢我,其实昨晚我什么忙也没帮上,释大哥和华承影才是阁主应该感谢的人。虽然现在,释大哥他……”
沈临星忽的顿住,江远道:“这事我下午也听江平说了。人各有志,我虽觉得可惜,但也不便强求。”江远偏头,又看到沈临星肩头上的包袱,问道:“怎么?莫非沈少侠也要走?”
“我……我功夫不好,没什么用处,留下来也是浪费口粮。”沈临星攥着衣角,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江影阁不会要我这样的人。”
江远笑了一笑:“少侠年纪尚轻,前途如何犹未可知,现在就下足定论,难道不觉得言之过早?况且一月之后中原武林将有大事发生,少侠这时候离开,若是错过了这场盛事,想必会觉得遗憾罢。”
“什么大事?”沈临星来了兴趣,眼神一亮,“我白天听说江影阁要组织武林对抗南疆,阁主指的难道是这个?”
江远点了头,沈临星犹豫道:“可我功夫差……”
“功夫不好又怎样?当今江湖功夫好的虽然不在少数,但把它用在正道上的却少之又少。”江远道,“沈少侠能有一颗见义勇为的侠义心肠,这在江某看来就已十分难能可贵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侠义……”沈临星听到那两字,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忙问向江远,“江阁主,您刚才说侠义……可您觉得,什么才是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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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远沉思片刻:“心存家国百姓,凡事都已正义为先的人,大概便是侠吧。”
“可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情况——你为了某个正义的理由,途中却不得不牺牲一些人的性命……这样做的人,还能不能称得上是大侠呢?”
江远看着迷惘的少年,忽道:“是那位姓释的少年问你的罢。”
沈临星点了点头,又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极认真地看着江远:“是释大哥问我的没错,但这同样也是我心中的问题!江阁主,请您一定要回答我!”
“我……”江影阁主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没法回答。”
“为什么?”
“因为在我心中,恰恰也有着相同的问题。”江远叹了口气,望向黑夜中的滔滔江水,“不瞒沈小兄弟,其实早在白天的时候,我就做了一个不情愿,却又知道自己不得不做的决定……”他顿了顿,转头问向沈临星:“沈小兄弟,你喜欢战争么?”
沈临星一怔,道:“我当然不喜欢,谁会喜欢战争呢?”
江远自嘲一笑:“是呵,谁会喜欢!可当你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靠战争才能解决的时候,你又会怎么做呢?选择战,你是罪人;选择不战,你的良心又会不安……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沈临星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忽然想起了华承影,觉得以他的性格一定会选择战争,而释大哥……释大哥一定会选择不战,他总是那样自信,总觉得自己能找到一种两全的方法,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所有的问题。
从前的沈临星坚信不疑,因为他觉得释大哥是那样正直而可靠的人,可如今释大哥也离开了,沈临星不免问自己:他心中信着的方法,真的存在吗?
夜里的风从江面上吹来,沈临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问江远:“江阁主觉得呢?”
江远闭眼沉默了许久,迎着风道:“小时候,我向往江湖大侠,总觉得他们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好像是世上最干净的颜色,可长大以后才知不是这样——就算是他们的白衣,也是会染上鲜血的。”他叹了口气,掌心拍在江边的树干上:“正如做任何事情都要代价,不染血的剑与侠也是不存在的……我能做的,只是尽量去减少那些不必要的牺牲,然后尽我所能去维护我内心的侠与正义。”
“原来……华承影说的,竟是正确的……”
“不,临星。”江远突然转身,双手按住沈临星的肩膀,说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却不应该是你的。坚持你心中所想,这才是真正正确的事情——如果你觉得不用牺牲就可实现正义,那便不要犹疑地努力去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我的……心?”
“是,你的心。”江远抚了抚沈临星的头顶,“你的愿望是什么,想做什么,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一旦决定,就不要轻易让别人改变你。曾经的我没有坚持下去,但我希望你能,相信你能。”
沈临星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觉得头顶忽而传来一股力量,从顶心一直传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虽然他心中还是懵懵懂懂,但好像凭空多出来了一种自信,让他鼓起了勇气抬头,直直望向江影阁主,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的,江阁主!我会找到自己努力的理由与目标,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江远弯起眉眼,笑得慈祥而温柔,如同一个看到孩儿长大成人的父亲。他抹去少年颊边因为激动而涌出的泪水,浑然不知就是他刚才的那一番鼓励,在这个少年的心中播下了一枚种子——它从那时起就一直种在了少年的心中,不管以后少年遇到了什么样的挫折,即使是身处危难即将死去,他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想起的仍是当初的这一句话。
“忠于你的心。”
是的,忠于了你的心,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
与江影阁主一番长谈后,沈临星打消了要离开江湖的念头,欣欣然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第二天他再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华承影也立在房间门口,手里提着自己的剑。
他挺直了脊背,用下巴看着这个令人厌恶的少年,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华承影伸手,道:“把剑还你。”
“哼,”沈临星鼻孔出气,“不稀罕!你喜欢就拿去好了,我改天再去铸一柄新的!”
华承影理也不理他,径直把剑抛过去,道:“剑是好剑,可惜又薄又轻,用着没感觉——还是适合你这种人。”
“你!”沈临星犟起脾气,竟又把剑塞回华承影手里,叉腰怒道,“什么叫我这种人?我又怎么了?”
华承影见他性格和昨日完全不一样,心下正纳着闷,忽见他跑到小院正中,昂着头道:“华承影,你不是要和我比一场?那我今天就和你比!这剑我不要你还,我要自己夺回来!”
华承影怔住,片刻才白了他一眼,道:“可我今天约了那个叫江海的比剑,没空和你比。”
江海?江副阁主?沈临星愣了愣神,心想这小子还真是不怕死,虽说他功夫不错,但江副阁主资历摆在那儿,江湖前辈也是他比得了的?未免也太不自量力。
沈临星咬咬牙,越发地想教训这家伙一下。虽然他明知自己的功夫敌不过他,但不试试总归心有不甘。何况他想起江阁主昨晚看向自己的眼神,总觉那里头是有着一番大期望的,如果他连自己的剑都不能看管好,以后又有什么脸面做这驰骋江湖的剑客大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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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承影!”沈临星高声道,“你看好了!”
说罢他也不管华承影答应与否,欺身向前,径直就朝着华承影持剑的手腕而去。华承影见状按住剑柄,方想拔剑出鞘,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动手。他左手持剑背在身后,准备单以一只右手对付沈临星袭来的两只手。
“有意思。”他转身躲过沈临星的几招,笑道,“我和你比。”
沈临星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跳上前就要攻他身后左手。华承影右手挡在近前,虽只有一只手,但动作比沈临星快,变换的招式竟也比他两只手加起来还要繁多,沈临星从上面找不到破绽,腿一绕,便转攻他下盘。
华承影个子高,手上招式游刃有余,但脚法上却远不如沈临星灵活,加上背后长剑碍事,他脚下吃紧,片刻便被沈临星瞧出了破绽。沈临星心中大喜,干脆手脚并用,左右手化掌为爪控制住华承影的右手臂,左脚绕到一边,又封堵住他的退路。
华承影稳如青葱大树,沈临星却难缠好比藤蔓,华承影被制住动作,不得不使出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沈临星以为他要出剑连忙后退,但华承影却似乎没有那样的意思,而是以剑为尺,劈手要击在他的肩头。
沈临星避开攻击,咬了咬牙,决定再次出手。这一回他看准了华承影不会拔剑,反倒无所畏惧起来,手上不行就换脚下,这个角度不行就换另一个……他就像是那恼人的藤蔓,死死缠住了华承影这棵大树,然后在他的眼前抽芽长叶,告诉他自己虽然渺小,却也是不可以被忽视的。
终于两人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原来是互相都制住了互相的招式。沈临星扼住了华承影的腕上脉门,而华承影的剑横在了沈临星的喉间,让他再也不能进攻些许。
“还是我赢。”
华承影扬起嘴角,眉眼还没弯起,笑意却已僵在了脸上。因为他看到了沈临星不知何时已腾出了一只手,而那只手不偏不倚,正好搭在了他喉间的剑上,五指一扣,就紧紧握住了剑柄。
“铮”的一声剑鸣,华承影眼前寒光扫过,沈临星已把他的剑拔出了鞘。两人各自退后几步分开,华承影睁着眼睛,看见少年持剑而立,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神采奕奕,竟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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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赢了。”
少年扬起头颅,让微风拂动他额前的发,那一刻,华承影心中思绪翻滚,想到的却是一个自己原以为抛弃许久的——
“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