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铸魂师】章六(1 / 1)
京城西郊。
三人随着白衣刀客赶到江影阁,才发现这里早已成了战场。
大门洞开,门前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死尸——他们中有持剑的剑客,也有如方才一般打扮的暗杀者,他们殷红的血在地上汇成河流,在月光的照射下煞是可怖。
“怎么会这样……”白衣刀客惊道,“不止成家堡,怎么连江影阁也……”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便被门内的厮杀声吞没。华承影闻声第一个就冲了进去,释真如脚步顿了一下,旋即转身对白衣刀客道:“前辈中了他们的毒,切不可再使用内力。沈义弟,这里麻烦你照顾!”
沈临星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心中想去又不敢去,听得释真如一言倒是松了口气,忙不迭应道:“那好,释大哥你要小心。”
释真如点了点头,一个箭步便融入了那片刀光剑影。只是当他真正迈过了眼前的门槛,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暗杀与反击,而是……一场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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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的暗杀者明显已经包围住了整个江影阁,从屋顶到地上,铁了心要置这间院中的所有人于死地。释真如耳边充斥着的是刀剑相击,以及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看到的是遍布前院的尸体残肢,还有四处飞溅的鲜血……他甚至还能闻见血的腥味加重,引得腹中不由一阵痉挛。
释真如从未见过战场,但他现在无比确信:眼前的这番景象,便是战场。
黑影蓦地压来,逼得释真如退后半步,接着一阵刺骨的温热倏地喷上他脸庞。他睁眼,却见一柄染了血的刀子正对准了自己的鼻尖,而在刀子之后的,则是一个被贯穿了心脏,已然断气的男人。
刀子突然抽出,男人的身子倒下,释真如也看到了那柄凶器的主人——
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年纪看着比沈临星略大些,似乎就与华承影差不多大小。那黑衣少年盯着他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却是赤红的,像困了只嗜杀的野兽,此刻正无比渴望着鲜血。
“杀!”
少年忽叫,然后一手握着匕首就出了杀招。释真如及时躲过一招,少年便改刺为削,反手紧接着又是第二第三招袭来。释真如一躲再躲,最后被逼到死角,终于迫不得已一掌打出,掌风凌厉,正击在少年的手腕。
匕首被震得脱手,少年的一只胳膊也被释真如擒住,半副身体动弹不得。释真如正要制住他另一边,却不防少年左臂振动,竟是从袖中又抖出一只短刺,转身就对着释真如的面门刺去!释真如见状聚起掌力,一手下意识地也要往着少年心口击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而释真如的动作比少年要快,按理应该是他的掌风先击碎少年的心脏,在少年刺瞎他的眼睛之前。
可以说释真如本是这场对决中绝对的胜者——假如他没有在这要命的关头上犹豫的话。
生与死,一念间。
释真如的手掌慢了半分,而少年的短刺却快而迅猛毫不留情。释真如眼看着少年就要得手,却不知为何,那只手到了当空,竟也停住了。
他的视线向下移去,看见一柄剑稳稳刺透了少年的胸肺,粘稠的血液正从伤口里头涌出,汩汩不断。
长剑纯青而透明。救他的人是华承影。
释真如刚想说什么,但见那柄停留在少年身体里的青剑一绞,耳边听得少年极度痛苦的一声嘶喊,然后……然后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少年杀手倒地死去,华承影随手将青剑一甩,洒出一线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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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清。”青衣少年道,“下次我不会再救你。”
说罢他转身迎上另一拨黑衣杀手,一连两招砍倒了左右几个拦路的,剑法凌厉而残忍,看不出门派来历。
释真如俯身去看那死去的少年,心中钝痛又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念了一句佛语,一手抚上他的额头,将那双犹自睁着的眼睛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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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慈悲。
可他的慈悲呢?
有没有用?需不需要?应不应该?
杀声四起,唯有一双染了血的双手回答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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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
释真如正出神,忽然一只有力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他旋即往身后看,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留了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子,盯住自己的双目炯然有神。
“你不是江影阁的人?”来人按住兵器,神情戒备。
释真如立刻想起白衣刀客的话,忙道:“我为北郊成家堡而来。成家堡今夜遇袭,本想请求江影阁支援,却不知……”
“却不知此刻我们也是自顾不暇。”
中年大汉说着忽将释真如往边上一推,劈手斩断了他身后一柄从屋顶放来的冷箭,然后带起脚边匕首旋身一踢——利刃破空而去,精准无比地就刺入了弓箭手的咽喉。
杀手的尸体从屋顶翻滚而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释真如看得呆住,却见大汉抛给自己一柄剑,高声道:“眼下情形你也看到,江影阁尚且自顾不暇,去支援你成家堡绝无可能!但若江影阁在江湖一天,我江海保证,日后定为你成家堡报仇雪恨!”
释真如并不是成家堡的人,所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这番话。不过这个叫江海的人的言下之意他倒是听明白了:总而言之,不过是让他放弃成家堡,帮助江影阁。
释真如正要表明身份,忽又听得院子中央一声厉喝,轰鸣如雷振动耳鼓,似乎连脚下大地都因了这一句而震动起来。
“我江影阁,誓死不降!”
释真如定睛望去,见说这话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剑客,手持一柄掌宽的巨剑,背影倒是与江海有几分相似。在他身后的是几十名高矮胖瘦不一的剑客,身上所穿却皆是清一色的蓝底白衫,释真如不用细想,也知他们定是江影阁中的众弟子了。
数十名黑衣杀手呈水桶之势将他们缠住,使巨剑的剑客高声怒喝,劈手朝着阵型边缘就是一剑砸下。那一刻大地颤动,石砖崩裂,带起的剑风竟是将几个靠得近的杀手卷了开去,砸塌了十数丈之外的一面围墙。
他剑气霸道,瞬间就把杀手们震退了大片。黑影中有人见明枪不行便用暗箭,扬手刚要掷出暗器,一道白光却如蛇般蓦地缠住他咽喉,杀手越是吃痛挣扎,那兵器便缠得越紧,最后兵器的主人猛然收手,只听得空气里“刷刷”几声风响,杀手的喉咙也应声而断。
“阁主!”
江海吼了一声,随即也提剑杀入了黑衣杀手的包围圈,与使霸剑的中年人站在一处。而他们此刻身边也立了位灰衣公子,手上兵刃带血,正是方才切断了杀手咽喉的那一个。
百炼钢,绕指柔。他的兵器是一柄再柔韧不过的软剑,能卷能刺,端的出其不意。黑衣杀手攻来,他这边卷住两人手中的兵器,俯身又绊倒三人,起身时正好接住弹开的软剑,一转头再直取五人喉间要位……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有七八位杀手死在了他的剑下!
释真如怔怔看着,几乎就要记不起自己前来的初衷——不对,他又何曾想过初衷?他究竟是要来救人?还是杀人?
今日之前,他曾以为救人是救人,杀人是杀人。救人是慈悲,杀人是罪恶。
可今夜之后……他看着眼前正邪两方这一场血腥的屠戮,竟不知杀人为何,而救人又是为何?
有没有这样的一柄剑,它不为饮人鲜血而生……
不,怎么可能。剑始终是剑,它是死物,是利刃,是兵器!就算那些铸剑师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但到了最后,最忠诚的“保护”也会变成“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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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的是这样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岂不是就赞同了华承影的想法?
那样狠戾的剑法,还有那双渴望屠戮的眼神——自己怎么可能会是他一般的人?
不,一定不是这样。侠存在!义存在!不以鲜血为代价的剑刃,也一定存在!
释真如想着,抬头就要去找那个青衣少年的身影。院中缠斗的两派人中找不到,他便抬眼往屋顶上看,结果果不其然看见那人逆风而立,掌中仍握着那柄神秘的青色长剑。
就在方才江影阁众人与暗杀者厮杀之时,华承影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战场转移到了屋顶,并且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上面的十来个弓箭手。此时的他正踩在一个死去的杀手背上,一手持弓,一手搭箭,目标正对准了缠住江影阁主的几名黑衣杀手。
是夜玉轮当空,屋顶上少年拉弓如满月。他一次搭了三支箭在手,嗖地一下射出——箭不虚发,招招夺命!
黑衣杀手接连败退,仅剩的十数人聚在一处,大有逃走之意。华承影踹走脚下尸体,扣上最后的三支箭,银色的箭矢破空而去,两支径直刺入杀手胸口,最后一支因被飞镖挡了一记,只射中了黑衣杀手的大腿。
暗杀者惨叫一声倒地,持软剑的灰衣公子及时上前,用剑封住他退路。“留下活口!”他冲几个身后的江影阁人喊道,然后抬头望向月下的青衣少年,微微颔首,眼中似有赞许之意。
释真如也在看着华承影,脑子里昏昏沉沉,心中想着的却是傍晚时分问下的那一长串问题。
那些问题,他既找不到答案,也不想承认放在眼前的答案。所以只能看着这个与自己完全迥异的少年,拼命找出自己与他之间的不同,然后再拼命说服自己否认他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迷迷糊糊,他又忽然记起自己名字的由来。住持师父说“唯是一心,故名真如”——人这一生有喜有忧、或苦或甜,有一万个人,便有一万种不同的活法,但只有忠于了自己的心,参透了“真之本相”,才能得到最痛快的一种活法。
而他呢,离开那座生长了十多年的寺院,他追寻的真相是什么?
华承影,真相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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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真如感觉眼前发黑,视线也变得模糊。他正想揉眼睛,胳膊却像被谁钉住,麻得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僵着仰头的那个姿势,看见青衣少年独立于月下,一双手中已无箭矢,却弯腰捡起了那柄青色透明的剑——接着,以剑为箭,搭于弦上,他嘴角噙着笑意,却是把剑的尖端对准了自己。
青色的剑光闪过,长剑刺破空气向他呼啸而来。释真如迟钝地甚至顾不及吃惊,脑中想的只是:他要杀我?为什么?
剑气袭面,容不得他再胡思乱想。释真如顿觉眉心一痛,接着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