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铸魂师】章五（1 / 1）
何谓道？何谓义？何谓侠？何谓正义？何谓大侠？何谓……英雄？
释真如抛出一串连自己也无法解答的问题后，三个人都沉默了。
他是不解，沈临星是不懂，而华承影……则是不屑。
那持剑的少年只是淡淡扫过他们一眼，然后便走至屋顶的另一边，对着城外的方向坐了下来。银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将那一袭青衣洗得发白，可惜却再也不是初见时的模样。
“怪人。”沈临星瞥他道，“白天明明自己说了‘后会无期’，这会儿怎么还跟着我们上来？像只跟屁虫一样……释大哥，你说是不是？”
沈临星推了推释真如，短发少年倏然惊醒，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他叹了口气，蓦地说道：“罢罢，暂且不去想这些了……沈小兄弟，你刚才说什么？”
沈临星指向在一边坐着的华承影，释真如摆手道：“华兄弟上来自有他的道理，既然他不肯说，我们也不必暗自揣测。”
沈临星“哦”了一声，然后便和释真如并肩坐下，此时月色正好，两个少年抬头望了一番，却是一轮将圆未圆的凸月。
“唉，”许是触景生情，沈临星叹道，“离家好些天，不知岛上的爹娘过得怎样？说也奇怪，以前在家的时候，爹娘总是要对我生气，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私下总想着有一天要离开他们自己出来闯一闯，可现在出来了，我倒又开始想他们了……”
释真如垂头不语，沈临星就自言自语道：“算一算……我竟然一个多月没有被我爹骂过了！要是放到以前，我肯定会开心得半死，可是现在……唉，现在，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日子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他啰嗦了一大堆，忽然偏头问向身边的少年：“释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那么大了还想家，一点也没有江湖侠客的气概……”
沈临星低下头，释真如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怎么会呢？这是人之常情，我反倒很是羡慕沈小兄弟呢。”
“羡慕？”
“恩，羡慕。”
释真如仰面躺下，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迎向那轮明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若是能有个可以牵挂的人……真好。”
“怎么释大哥没有吗？”沈临星问，旋即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住了嘴。
释真如却道：“倒也……不是没有。”
他放下手，双眼紧紧盯着天边的月亮，直到眼睛酸涩，闭眼道：“不瞒沈小兄弟，其实我这次还俗出寺，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我牵挂已久，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个人，是你的亲人？”
“不错。”释真如道，“是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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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风静静地吹，拂过两人的面庞，温柔地像是孩童时母亲的爱抚。沈临星挠着脑袋，问：“你不知道你父亲在哪儿吗？”
释真如摇头：“不知。非但如此，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听住持师父说，从小到大，我只见过父亲一面，还是在我刚出生，没有记忆的时候。”
“是你父亲，把你送进寺里的？”
“或许是。”释真如叹道，“其实我本还是不在乎的，心想既是住持方丈抚养我长大，那我便已佛门为家，从此断了尘缘，一心一意侍奉佛祖也是不错，可是……”他顿了顿：“可随着自己一点点长大，心却越发地静不下来。我越来越想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父母姓甚名谁，是否健在……于是，我就还了俗，告别了住持师父，来到了江湖。”
沈临星又问：“你父亲是江湖中人？”
“恩，师父无意间向我透露过，说他是一位江湖剑客……其余的师父也不肯再说，我缠了他好久也不见结果，就干脆自己出来找了。”释真如说着，忽然笑道，“出家人讲究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而我心中有放不下的念，所以在完成心愿之前，是必定要留在这红尘中的了。”
他一语说得倒是云淡风轻，沈临星听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人海茫茫，要找一个相貌也记不得的人，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不过好在父子亲缘，血浓于水，这种生来既定的事情，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于是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道：“释大哥，你一定会找到你父亲的！我相信你！”
释真如亦笑道：“我也是一样。我相信总有一天，如果我遇见了他，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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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少年笑了一阵，沈临星心头一热，忽的站起身来，挺胸说道：“释大哥，我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就像今日先是被人偷了钱袋，又险些被人坑骗，全亏了释大哥为我解难！后来我们又在武林大会的旧址比武，行侠仗义探望那些穷人们，最后还到了这楼上谈心……俗话说相逢便是有缘，既然我们之间那么有缘，不如今天就在这儿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同享，共闯江湖，你看如何？”
沈临星把话一口气说完，又回想了一番有无背错的地方，觉得与那本江湖手册里头的差不多了，方才定下心来，满怀期待地看向释真如。释真如怔了片刻，才笑道：“沈小兄弟既然有这意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又怎会推辞？”
说着他也起身，拉着沈临星对月跪下，抱拳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今日我释真如——”
“我沈临星——”
“在此义结金兰，拜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我兄弟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心同德，生死与共！”
两人说完，又迎着月光拜了三拜。释真如道：“沈小兄弟，从此我们便是兄弟了。不知沈小兄弟生辰几何？”
沈临星道：“丁未年七月廿七。”
释真如道：“那我虚长沈小兄弟两岁，今后便以‘义弟’相称如何？”
沈临星抓了抓头发：“好啊，那我也称你……算了，我还是叫你释大哥罢，‘释义兄’怪拗口的……”
“也可。”
释真如笑道，又伸手与沈临星击掌，两手合握，方为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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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
身侧一阵嗤笑，两兄弟望去，却是原先一直坐着的华承影起了身，沈临星瞪他一眼，说道：“我们两兄弟结拜，关你什么事？你觉得无聊就走好了，干嘛还赖在这里？”
华承影回瞪他一眼，道：“这屋顶又不是你们的，我在这里，与你何干？”
“你！”
沈临星刚要还口，释真如忽然拉住他，小声道：“沈义弟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沈临星闻言立刻就安静下来，屏息细听，果然听得不远处似乎有什么细小的声响，清脆，短促，倒像是刀剑相击后发出的声音。
华承影显然也听到了那种声响，并且迅速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他跑向屋檐的另一侧，借着月光就向楼下望去。
释真如与沈临星紧随其后，果然见得夜色笼罩的帝都城下，正有两人持械相斗。他们一黑一白，白衣的持了一柄弯刀，黑衣的看不出武器，但从白衣人格挡的招式与声音判断，他用的应该是银针飞镖一类的暗器。
两人功夫不相上下，斗了十数招也不见结果，之后黑衣人左臂一挥，一阵绿色的毒雾便从他袖中喷出，正中白衣人面目。白衣人护住口鼻退后，反给了黑衣人机会，众人只见那一片黑影向小巷中一窜，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白衣刀客紧追而上，两人一前一后转过一个拐角，屋顶上的三人就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沈临星正犹豫要不要凑过去看看热闹，华承影的身影已从屋檐边飞了出去，接着释真如也拉住了自己，说道：“沈义弟，我们跟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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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临星虽看那青衣少年不顺眼，但从未怀疑过他的身手。在他眼里释真如的轻功已是极好，看到华承影的身法时，却从不吃惊他的腿上功夫比释大哥的还要好。他与释真如只晚了华承影一瞬动身，脚刚落地，人竟已被他远远抛下。待两人见到了那相斗的白衣与黑衣人后，华承影早已出剑，帮着白衣人与黑衣人斗在一处。
那是一柄青色的剑，在月光下仿佛通体透明一般，沈临星呆呆地看着，发现自己既找不到它的影子，也寻不见剑的本尊。他只看见那道青色的光芒渐渐逼开黑衣人的进攻，又以很多个诡异的角度劈在他的身上，血花飞溅，染红了两人脚下的土地，却染不红那道剑光。
白衣刀客脱力，似是已然中了黑衣人的□□，退后半跪于地，只用刀身支撑着自己不倒。释真如连忙上前，先是帮他点了几处穴道，然后又一掌抵住他后心，将自己的真气传入白衣人体内。
佛家真气纯而刚正，白衣人片刻便恢复了些气力，抱拳道：“多谢三位小兄弟救命之恩……我……”
他说了一句就要倒下，沈临星忙将他扶住，问道：“你是谁？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是……不，这不重要！”他身子忽然一震，捉住沈临星的袖口，“城西！快去城西！通知江阁主，说成家堡有难，请江影阁速来相助！”
他咳出一口血，沈临星忙向旁避过。正巧这时华承影在与黑衣人的对决中占了上风，青色的剑身一挑，竟齐肩卸下了对手的一整条胳膊！
沈临星惊得失语，听得释真如喊道：“华兄弟快住手！”
华承影却理也不理，趁那黑衣人吃痛退后之时又向前紧逼，黑衣人逃也逃不得，拼又拼不过，只得故技重施，险险躲过青剑的一个杀招，死撑着自己抬起剩下的一条胳膊，将带着剧毒的雾气从袖中喷出。
□□随风袭面而来，华承影护住口鼻，但到底离他太近，想躲已是来不及。他暗道不妙，一阵纯正的掌风却忽然袭来，转眼便将毒气散去了别处，华承影用余光看去——果然是释真如出的手。
释真如本想借此机会将缠斗的两人分开，不料华承影一个旋身，竟又追着逃开的黑衣人而去。黑衣人已负了重伤，哪里还有气力与他相拼？众人只见那青色的剑光一闪，少年染着鲜血的衣角落地，与他同时落地的还有一个圆滚滚，血肉模糊的物什。
是头。黑衣人的头。
沈临星咬住手背，强令自己不许叫出声来。释真如则是横眉怒对，高声喝道：“华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做‘大侠’呀。”青衣少年抹去颊上鲜血，笑道，“锄强扶弱，为民除害啊。”
释真如怔忪不语，华承影却还剑入鞘，指着白衣人说道：“你方才说的可是城西的江影阁？还不快些带路，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故意仰头看向释真如，那一眼里的意味，沈临星不明白，但释真如却是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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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吗？世上会有这样的一柄剑，它既不为饮人鲜血而生，也不为虚名假象所蒙，更不会被轻易折断……不论是谁拥有了它，都会所向无敌。
我不信，从来不信。是剑便要饮血，不饮血的剑，又哪里称得上是剑呢？
释真如，你心中不染血的侠，从来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