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铸魂师】章四(1 / 1)
“哼,没错,就是你风奶奶我!”女飞贼怒瞪沈临星一眼,“臭流氓,还不放手?”
“你说谁是流氓?”沈临星正揪着女贼的衣领,听她一语倒犟起了脾气,“你让我放我偏就不放!除非你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女贼白他一眼:“什么东西?你风奶奶偷的东西多了去了……”
“少废话!”
沈临星把她拎起来,“有你刚才偷的释大哥的钱袋,还有今早我的……”
沈临星顿了顿,心想那本江湖手册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说出来只怕要惹释大哥笑话,索性略过不提:“还有我的钱袋!”
女贼看着沈临星转了转眼珠,忽的恍然大悟般叫道:“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早上的那个人就是你啊!剽诗的呆子!”
沈临星被她说得脸红,忙喝:“剽、剽什么诗?谁剽诗了?你少胡说!”
“嘿,我才没胡说。”女贼呲牙笑道,“你就是个呆子!呆子呆子呆子呆子……”
“住、住口!”
沈临星说不过她,偏那女贼还“呆子呆子”地叫个不停,他心下一横,本想点了她的哑穴,又不知这样做会不会有违侠义之道,一时竟拿她没了办法。多亏释真如此时走来,那女飞贼见了他,不知怎的就不再叫嚣了。
释真如叹了口气:“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我本好心想放姑娘一马,可姑娘既然不领情,也莫怪我不留情面,将你送官了。”
“哎,等等!”女贼忙道,“我知道你功夫厉害,我不是你对手,钱袋我给你就是,你可千万别送我去见官!”
沈临星见这女贼居然也会害怕,心中大喜,不由也跟着应和道:“在哪儿呢?快交出来。”
女贼嘿嘿一笑:“在我衣服里,有本事你就来拿啊!”她说着故意挺起胸,向沈临星凑过去。见沈临星吓得后退一步,她复又笑:“怎么?不敢?这可是你不要,不是我不给哟!”
“谁、谁说我不敢?”沈临星扭头看向释真如,“释大哥,你来!”
释真如点了点头,竟然真的就向女贼走了过去。女飞贼见状脸色大变,登时嚷道:“慢慢慢!我方才说笑的!你你你,你可是当过和尚的人……”
释真如没理她,只反手在她后心敲了一记,女飞贼顿觉浑身乏力,竟是什么真气也提不上来,只听得耳边那人缓缓说道:“你的穴道已被我封住,若是没我解开的话,你这一辈子或许都用不了轻功。要轻功还是要钱袋,你自己选。”
女飞贼咬牙切齿,暗暗道了一句“算你狠”,然后挣脱了沈临星的束缚,从怀中拿出一个满满的荷包扔给释真如:“快给我解穴。”
“我的呢?”见释真如帮她解了穴道,沈临星问,“你还了释大哥的,我的钱袋呢?”
女飞贼白他一眼:“用光了。”
“胡说!我袋里头那么多银子,可以够你花三个多月的了!”
女飞贼怒道:“谁说我是给自己用啦!我才不稀罕你那什么破钱!送我我都不要!我是拿来送给那些乞丐孤儿的!”
沈临星一怔:“这么说……你还是个劫富济贫的女侠?”
女飞贼哼了一声:“什么叫‘这么说’?我本来就是!你不信的话,尽管去帝都街上随便抓个乞儿问问,看看他们听没听过我江南盗侠风小满的名号!”
沈临星顿了顿,隐约又想起了从前说书先生讲过的故事——他们说,中洲上有着这么一群绿林好汉,哪里有穷苦之人,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劫富济贫,却从不计较回报,穷人过上了好日子,他们却宁愿穿着旧衣旧裳,浪迹江湖……真真能称得上一个“侠”字!
沈临星又重新打量了这名叫风小满的女飞贼一番,觉得她若真把钱都分给了穷人,他要是再纠缠下去,倒显得自己没有“侠气”,于是道:“你要是真给了穷人,我也就不追究了,可你要我们怎么信你?总得拿出个证据来罢。”
“拿就拿,我又不是没有。”
风小满理了理衣衫,看了沈临星与释真如一眼,“大不了我带你们去见他们,等见到了那些人,我看你俩还有什么话说!”
沈临星默默看向释真如,释真如思考片刻,点头算是应了。他转身还想去找那位神秘的前辈高人,却见那酒徒早已不见踪影,不知往何处去了。
罢了。他暗想:他日有缘自会再会,一酒之约,到时候再履行也不迟。
***
沈临星与释真如跟着风小满一路往南,进了城门,先是看得她买了几大笼包子,又歪七扭八拐了好几条小巷子,终于在一间破旧的宅院前停了脚步。风小满一指房子:“就是这里了,你们自己进去看吧。”
两人推门而入,木门吱嘎作响,沈临星连忙放轻手力,直担心自己会弄坏了它。释真如却没注意,他只是呆呆盯住这间不大的院子,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自小长在寺中,生活虽过得一般,但也算不上糟糕,至少是吃穿无忧。他曾见过一位远游而来的苦行僧,见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私下里还为他心疼了好一阵子。可今日见到了这院子里的人,释真如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穷苦——
院中人尤以老人与小孩居多,最长的须发皆白,最小的还尚在襁褓之中。一群孩子嬉戏着穿过小院,释真如看到他们身上竟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几乎全是打了补子的,有的破得连补子也打不上了,只能任凭身体露在外头。女人们坐在院中缝补衣裳,角落里三五个乞儿聚在一处,都是蓬头垢面,正互相数着这一日乞讨来的铜板。
苦行僧虽苦,却有信仰于心;但是这些人的苦,却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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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真如忍不住喃喃:“我还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战争自然是结束了。”风小满走上前,“可那之后呢?战争又不是一阵风,说走就走了……它是一柄刀子,会划下伤痕,会留下伤疤。所有被它伤到的人,都不会安宁。”
几个孩童听到风小满的声音,连忙又跑又跳地涌过来,风小满对他们嫣然一笑,拿出手头的包子道:“拿去分了,别抢,记得要请老婆婆先吃。”
“谢谢女侠姐姐!”
年长些的孩子接过布包,回到院子里把包子一个一个地分给众人,直到每个人手里都有了吃食,最后才轮到自己。老妇们拿到了包子,纷纷忙不迭“风女侠”地点头谢过,风小满忙摆手道“不谢”,反问起她们最近的生活如何,睡得可否安稳,阴天时谁的腰是不是还疼着,夜里谁的头风是不是还犯着等等……
沈临星受不了院子里的味道,捏了鼻子凑到释真如身旁。释真如却摇头,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沈临星便把手放了下来。
释真如认真听着妇人们与风小满的对话,听见她们提起房顶年久失修,屋漏又逢连夜雨,实在是苦不堪言。风小满立刻拍了胸脯道没问题,包在她一人身上便是。释真如听了不由笑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做得了这些事情?还是请专人来修罢。”
“女孩子又怎么了?你看不起我?”风小满抬起下巴,却见释真如走近,把先前拿回的钱袋又取了出来,放在一位老妇的手心:“老人家,这些钱你且拿去,请人修缮屋顶也好,请大夫看病也好,切莫省了,若是不够,改日我再托人送来些。”
风小满吃惊地瞪大眼睛,沈临星哼了一声,道:“你瞪释大哥做什么?许你做得好人,难道就不许我们做?”说着他也褪下手腕上的玉珠串,大喇喇就要把它交给老妇人。风小满将他拦住,嗔道:“你个呆子,我们要你的手串有什么用?戴着玩儿吗?你要真有心啊,还不如把它当了,换几笼包子来。”
沈临星吃过她的亏,自知嘴上说不过这丫头,一腔热血,只好罢休。释真如闻言笑道:“沈小兄弟你那手串别说买包子了,便是买下个包子摊也绰绰有余,她那是唬你的,你可别当真了。何况风女侠不是已经把帮你尽了心意?你啊,也算做过好事了。”
“是啊,我的钱袋……”
沈临星挠了挠脑袋,心想话中带理,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他明明是抓贼来的啊!怎么……偷钱的人成了女侠,他这抓贼的反倒是贼也不能抓,钱也不能要,还得心甘情愿地给人送去?
可方才这么一做,他又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像是有谁在里头燃了一把火,让他隐约感到自己离梦想中的那些人,似乎又近了一步。
于是他偷偷问向释真如:“释大哥,我们这样做,算不算是行了侠义之事?”
释真如但笑不语。他转身又与老妇孩童们攀谈了几句,记了些要添补的物件,然后起身恭恭敬敬向风小满行了一个礼,并许下诺言,说改日一定会再来探望。
“哼,不用你操心,我一人也能照顾他们。”风小满嘴上虽这么说,抬手却也回了他一礼。
释真如又道:“偷窃之事到底有违礼法,不管女侠是出于什么原因。以后,这边的事就交予我等,女侠也请切莫为了他们再行偷盗了。”
“你管我?”风小满嘟起嘴巴,“古有盗跖盗亦有道,更有红线盗盒止战,谁说做偷儿的就不能做大侠?我风小满,偏要做这天下第一的女盗侠!”
释真如怔了一瞬,却也不再相劝,抱拳与她又行了一个礼,便拉着沈临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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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临星有些不明所以,待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终于忍不住问道:“释大哥,风姑娘她也是做了好事,你为什么不让她继续下去?”
释真如顿住脚步,却没有回答。他抬头望着西落的夕阳,忽然拉住了沈临星的胳膊:“沈小兄弟,请跟我来。”
沈临星还没反应回来,人已被释真如拉出了老远。两人越过胡同巷口,一直跑到靠近城门的地方,然后释真如指着面前一座颇高的楼阁道:“沈小兄弟可会轻功?”
沈临星木讷地点了点头,释真如就抛下他一跃而上,在下层的屋檐上连借了两三次力后,轻而易举便落在了最高的一层屋顶上。沈临星虽会轻功,但因内力远不如释真如,刚跳了几步就被他远远抛下。待他费了好一通气力来到屋顶,还没站稳脚跟,就听得释真如道:“沈小兄弟,你看那边是什么?”
沈临星气喘吁吁地朝天边望去,却见得落日残阳之下,城外一片广阔荒地,寸草不生,连颜色好似血染过的一般,此刻看在眼里,煞是骇人。
“那是……”
“古战场。”释真如叹道,“十五年前,英雄们就是死在那里。”
沈临星轻叫了一声,竟是再也不敢朝那里望去,好像再多看一眼,自己的魂魄便会被什么夺走。
他不知释真如为何要带自己来看这一片废墟,只默默听得他道:“沈小兄弟,你觉得什么才是侠?”
沈临星脑中一懵,学着从前听过的说书先生们说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可若真为了国与民,他就一定是大侠吗?”释真如道,“比如风姑娘今日劫富济贫的确是为了那些穷苦之人,可她偷盗之行到底还是有违礼法,一个不合礼法道义之人,当真能算的上是大侠吗?”
“这……”沈临星答不上来,又想起了本子里读过的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剑客杀的都是坏人,风姑娘盗的也都是有钱的人,这样……也不对么?”
释真如坚定地摇头:“坏人自有王法处置,交送于官府又有何不可?至于金钱……君子爱财,却也应该取之有道,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偷盗之举始终不是正道。”
沈临星初入江湖,哪里懂得这些道理?他只知道,这位释大哥每说一句自己就要抓一次头发,等他一句说完,自己的头发早已乱成一团。他顶着一头乱发,迷茫地看着释真如,问他:“那释大哥以为,什么是侠?”
“我……”释真如滞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抬头看着那片荒芜的古战场,哑声道:“我真的不知……我一直以为,所谓侠,就是存国家兴亡于心,存百姓甘苦于心!这样的人,一定光明磊落,一定正义!可自从今天遇到了风姑娘后,我又觉得,她这样做,却好像也……”
释真如顿了顿,又摇了摇头,叹道:“侠之一字,它到底意味着什么?它为什么,会和我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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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这世上,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身后忽然有少年的声音响起,释真如一惊,回头却见得一片青色的影子,还未开口,沈临星已叫道:“啊是你!那个名字怪怪的家伙!”
华承影理也不理他。青色的身影闪过,少年负手立于飞檐之上,凝视着那片血色荒地说道:“这世上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就连你们口中大侠的也不例外。你们看——”他指向战场:“就像你们一直崇拜着的剑客英雄,不也是抛家弃子来到战场,那双握剑的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不,那不一样。”释真如反驳道,“是西图人侵占我们在先。”
“所以呢?”华承影回身,轻笑,“两个人打架,一个人杀了另一个,结果另一个的儿子就去杀了那个杀人的人,释真如,你会管活下来的人唤做大侠吗?”
释真如身子微颤,问道:“那你觉得,什么才是侠?”
华承影右脚一踏,人飞起,正好落在释真如面前。
“侠?”他笑,“我说过,我并不信侠。得到建立在失去之上,正如正义永远建立在鲜血之上……侠之一字,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