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铸魂师】章二(1 / 1)
仿佛是一阵迅猛的风,沈临星只觉肩膀被谁撞了一下,回头再看那三个年轻人早已收拾好家当,猴子般窜得没了影。反倒是摊子后面的老头儿动作慢了一些,被突然出现的少年捉住了手腕。
“哎,少侠饶命……”老头叫道,“小老儿就是混口饭吃……少侠要算账,还找那三个兔崽子去……哎哟……”
沈临星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觉得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个子却是比自己高出半头有余。少年一振袖子,沈临星又恍惚闻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再往上看——样貌如何他没细看,那一头的短发倒是显眼得很。
“你……”沈临星惊道,“你是谁?你怎知道他是骗子?”
少年没答话,只是一手按住老头的腕子,另一只手掀开了三只茶盏中的一个,露出下面的一枚铜板来。“剩下两个。”他指了指另外两只,示意沈临星去把它们翻过来。
沈临星照做,却发现那两只下面竟也是藏了铜板的。
“怎么回事?”他惊呼,“放进去之前我看过,应该只有一枚铜板的啊!怎么……”
沈临星边说边把铜板放在手上,可总觉哪里不对劲,又掂了两下,才意识到是重量不对。于是他用指甲刮了刮铜板的表面:“这……不是铜的?”
少年笑了,他伸手褪下老头拇指上的扳指,又拿起摊上的“铜板”往那上一靠,接着只听“叮”的一声响,“铜板”被稳稳吸在了扳指上。
“果然,”少年点头道,“小兄弟你看,这个扳指是磁石做的,你把它顶在杯子上,杯里的‘铜板’就会自动被吸上来,这样只要不露出杯底,你就看不到‘铜板’啦。”
沈临星将信将疑,又拿过磁扳指自己试了一番,见果不其然如少年所说,不由大怒:“你这老头儿!明明三只杯子里都有东西,你先前是故意让我赢,引我上当!你,你竟骗我!”
老头闻言身子一抖,“噗通”跪下地来:“少侠饶命……小老儿也不想骗人的,只是生活所迫,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啊……”他抹了一把眼睛,带着哭腔又道:“两位少侠不知道啊,小老儿上个月儿子病了,前些日子又没了老伴儿,如今连给儿子治病给老伴儿买棺材下葬的钱都没有啊!万般无奈下只好、只好……”
老头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沈临星却瞥他一眼,暗声嘟囔了一句“谁信你”。
他正想着要不要先走,身旁的那个少年倒是扶起了老头:“老人家快请起。”少年说着,又拿出袖中一物塞到老头手中,沈临星定睛一看,竟是两枚银叶!
“哎,你……”
没等沈临星阻拦,少年又道:“这些钱应该够您为尊夫人下葬,给令郎治病用了,剩下的就拿去药铺,请大夫开个照水丸的方子,好用来治疗您的眼疾。这次的事情我们就不追究了,以后您别再骗人了便是。”
老头喜上眉梢,拿了银叶就跑了个没影。沈临星嚷道:“你你你!你怎么能把钱给他?万一他又是骗人的怎么办?”
“可他的确是有眼疾啊。”少年双手合十,拜了一个佛礼,“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少年唠唠叨叨开始念起来,直教沈临星头大。正巧此时对街又是一批新烤好的烧饼出炉,芝麻香味传来,让他的肚子又是一阵空鸣。
少年终于注意到沈临星,关切道:“怎么?你饿了?”
沈临星扭头不语,少年却笑道:“走,我请你吃饭去!你爱吃什么菜?”
沈临星本不想走,不料那少年手劲极大,拽着他就往酒楼去。沈临星被他拉着走了一阵,忽然又想到什么,忙停步道:“等等,我叫沈临星,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年笑着挠了挠他那头显眼的短发,说道,“我叫释真如,原是佛门弟子,不过现在……还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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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虽说是还了俗,但看在沈临星眼里,却是除了有头发外与和尚没什么差别。
他不喝酒,也不吃肉。沈临星瞥了一眼满桌的青菜豆腐,又想着先前听到的“大侠套餐”,筷子一放,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怎么不吃了?”释真如道,“莫非不合胃口?”
沈临星连忙摆手:“不不,我大概……恩,饿过头了。”
释真如“哦”了一声,接着继续吃自己的。片刻他吃完了,又问起沈临星道:“你看上去不像帝都人,你是哪里人氏?”
沈临星想了一会儿:“我原本是出生在泽州的,不过小时候因为战乱的缘故,举家搬去了东海迷岛,是前几个月才回到中原的。”
“迷岛?”释真如眼神一亮,“那儿漂亮么?我听人说岛上四季如春,简直就像桃源仙境一般!只是海上常年有迷雾笼罩,能找到的人委实不多。”
沈临星道:“其实只要掌握了特定的方法,还是挺容易找到的……何况我听爹娘说,当年战事实在闹得太厉害,若非逼不得已,他们也不想离开家园,毕竟泽州是他们生长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有那么多的回忆……”
沈临星这样一说,释真如仿佛也想起了什么事情,托着下巴不说话了。两人间沉默了良久,释真如又道:“那沈小兄弟这次回到中原,可是打算长期住下去了?”
沈临星点头:“是啊,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自然是要回来的。不过现下爹娘还在岛上,倒是只有我一个先回来,因为……”他笑了笑,解下身后的长剑:“我想闯出一个江湖给他们看看!我离开时都说好了,等我哪天在中原闯出了名堂,就接他们回家!”
“好志气!”释真如叹着,喝了一口青菜豆腐汤。
“所以啊,我的第一步计划就是……参加武林大会!”沈临星在胸前挥着拳,“我听说中原的武林大会五年一度,算到今年恰好就在三天后!到那时候啊,江湖中凡是有名气的大人物都会出席。我功夫虽然一般般,不指望能得什么名次,但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恩……”
释真如听罢皱起眉头,沈临星还以为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妥,顷刻却看见他放下汤碗,沉声道:“这个……沈小兄弟,不是我故意扫你兴,只是这武林大会……其实早在十五年前,就被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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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临星一惊,佩剑被他握得一颤:“怎么会?难道……”他小声道:“是战争?”
释真如点点头:“那年西图人攻入中原,眼看就要打进帝都,朝廷弃城投降,但江湖中的剑客们却坚持不降。他们以武林盟主杜缜杜大侠为首,在西图人攻城的那日,纷纷挡在帝都城门外,说要成为中洲的最后一道城墙……结果,唉,城还是破了……”
释真如顿了顿,望着窗外飘落的花瓣,继续道:“那年本是要举行武林大会的,可大部分江湖中人都上了战场,自然就没办成。之后中原又经历了十年的战争,等差不多结束了,武林中的那些英雄们也……”他说着又是一叹:“唉,从那以后,江湖人的武林大会,不过是形同虚设,渐渐就无人问津了……”
沈临星一时心灰,想起了岛上说书人讲的那些段子——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少年一骑骏马绝尘去,女侠一舞剑器动四方……那些故事和故事里的人,难道真的都不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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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苦恼,忽然听得释真如道:“不过,武林大会虽然没有了,它的旧址倒还是在的。沈小兄弟要是心向往之,我不介意去带你看看。”
沈临星眼前一亮:“真的?”
“恩。”释真如把一桌菜吃干净,抹着嘴道,“反正就在帝都郊外,离这里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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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释真如话音刚落,沈临星便已站起身来整装待发。释真如笑了笑,留下饭钱,两人便一同出了酒楼。
武林大会的旧址在武林盟的总舵内,可惜随着十年间盟主杜缜和其他英雄们的离去,武林盟总舵也渐渐成了一座空宅。沈临星随释真如走入无人看守的大门,发现如今虽然已到春日,但宅子的地上还是覆了一层早已枯败的落叶,风一吹便轱辘着向一边滚去,当真萧索至极。
绕过前厅,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树倒是开得热闹。粉色的鲜花落在灰色的死叶上,像在骄傲地炫耀又像是在无声地祭奠,沈临星原先还庆幸这地方有点生气,可不知怎的越看越难过,不由大叹了一声离去。
他跟着释真如又穿过了一道年久失修的长廊,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地方——武林大会……的旧址。
“就是这里了。”释真如停住脚步,指着前面一个破烂的木台子道,“这里,就是曾经的比武台。”
沈临星听了十年的故事,也梦了这个地方十年,可如今真正到了这里,他却是什么感觉都说不上来了。
好像有千种万种情感涌上心头:欢喜的,悲伤的,激动的,遗憾的……他想找一个合适的字眼把感觉形容出来,却发现它们有的互相之间竟然是矛盾的,两个两个冲击在一起,让他脑袋里头变得一片空白。
良久,他才挤一句:“见到了……真、真好……”
可好在哪里,他说不出。少年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废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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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真如拍拍他的肩:“算啦,开心点,就当他们还在罢!”
说着他一指木台子的后面:“我生得晚,也没见过真正的武林大会,不过我听我师父说,武林大会开始时,那些江湖上有名的大侠们会被盟主请来,作为大会的仲裁坐在那个位置。”
沈临星顺着释真如手指的方向望去,耳边听得他道:“坐在中间的自然就是武林盟主,二十年前,坐在上面的是盟主杜缜。他一手祖传的杜家剑法使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精妙绝伦,可谓快如雷电,迅如疾风!我师父曾有幸目睹过一次,半月前我回寺里看他,他还向我提起来着。”
沈临星定定看着,想象此刻正有一个虬髯伟干的剑客端坐其上,表情沉稳不怒自威,一派正义之气凛然。
释真如手指移过,又道:“坐在他左手边的是监武仲裁,上一次坐在上面的,是蓬山派的掌门李云生。他剑法一流,江湖人曾称他为‘天下第一剑’!可惜他自从败给了一个叫宋凉的剑客之后就隐居山野,再不理江湖纷争了。”
沈临星忙问:“那他现在何处?”
“怎么?莫非沈小兄弟想去拜会一下?”释真如笑了一声,神情随后变得严肃,“他没有隐居多长时间,战争就爆发了。他……李大侠,为了保卫中洲,毅然放弃了闲云野鹤的桃源生活,投身入了战场,至于结局……你知道的。”
沈临星心头一痛,指了指另一面:“坐在那里的呢?”
释真如道:“是监德仲裁,顾名思义,就是监督比武者出招是否光明磊落的。武林大会规定,比武者随身所带兵器须为明器,任何暗器,包括□□,都是不允许出现的。”
“应该的。”沈临星道,“偷袭暗算才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释真如点头,又道:“但保险起见,为了防止意外,五位仲裁中还需有一位德才兼备的杏林医师,也就是坐在监德仲裁右面的那一位。二十年前,它的人选是一个叫湛未明的医者,不过那时他老人家正在行医远游,所以那个位子就由他的徒弟方素问代替了。十五年前,方先生为了医治战场边缘的百姓,也不幸……牺牲了。”
“他也是英雄!”沈临星忽道,“英雄不止是剑客,像他一样的医者也是英雄!”
“对!”释真如也应道,“医者不自医,他们舍己救人,确是英雄!”
沈临星听着那一段段的故事,心中澎湃不能自已,又想五个仲裁如今已讲了四人,不知剩下的一个会是何人?
“剩下的一个啊……”释真如指向监武仲裁的左侧,缓缓道,“是铸剑师。他们亲手铸造兵器,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兵器,所以作为大会仲裁之一,当之无愧!”
“能坐在那里的,必定是天下最好的铸剑师罢!”
“自然。”
释真如正要说出上次那位铸剑师的名字,却见一片青色的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刚刚好站在那个铸剑师曾经站过的位置上。
“你……”释真如高声道,“你是谁?”
青色的影子转过身来,竟然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他高高站在木台子的一角,仿佛只要站在那里,即使不出一招一式,便也有凛然的英气逼来。
沈临星在释真如身后看呆了眼,脑中电光火石间倏地闪过一词,让他竟忘了那少年的年纪,其实本与自己差不多。
“侠……”
他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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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少年足尖一点,转眼就落到了两人面前。沈临星猛然惊醒,开始拼命回想那本被盗走的《江湖常用对话一百句》,还没找到合适的开场词,却听得那人说道:
“我叫,华承影。”
一字一顿,话里的力度有如切金断玉,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