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哭魂剑】章十一(1 / 1)
“明光!”杜无飞身上前,及时抓住少年的腕子,“你在做什么!上来!”
明光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自己这样吊在悬崖边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但他看不见,更加感觉不到。粉身碎骨是什么?对于一个没有痛觉的人来说,那丝毫不足为惧。
即便是死亡于他,也不过是一段笑话的结束,一场梦靥的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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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无见他不应,又伸出了另一只手,喝道:“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明光摇了摇头,抬起脸,杜无竟从他的唇角看到了笑容。她咬牙咒骂了一句:“你这疯子,难道是自己找死么?”
“死还是不死,对我,有区别么?”明光忽然大笑,“与其在那间屋子里病死,还不如让我葬身在这山水之间!杜女侠,你放手罢!”
“疯子!”
“我早说了,我就是个疯子!”
明光瞪大了双眼,知道杜无不放,便要伸手去扒她缠在腕上的手指。可他一介病弱少年,根本抵不过自小习武的杜无,纵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竟也挪不开杜无的一根手指。
反倒是杜无趁机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大喝了一声“上来”,就将明光拖回了悬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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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女侠,”明光被女杀手押着肩膀,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皱着眉头抱怨道,“我原先就不喜欢你,这下我更不喜欢了。你简直就是个心狠手辣,言而无信,反应迟钝,又喜欢无病呻吟的……”
明光心中有气,恨不得把一生中学过的所有糟糕的词句都用上来,可惜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那女杀手提到了离悬崖老远的树林里。
他虽然看不见,但此时大概也能猜到临面而来的怒火,炙热得也许都能把自己烧成灰烬。不过他可不会畏惧半分——世上那么多种死法,除了病死与被人杀死,其他的,他都很乐意去尝试。
明光站起身子,对黑衣的女杀手说:“你怎么又救我了?我的死活与你无关,这话你不是刚才才说过?”
杜无倏地揪起明光的衣襟:“少废话!我警告你,如果你要用这种方法证明我……”
“证明你什么?”明光笑道,“杜女侠,你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是听了你的故事,但可没空为你的经历操半点心。我所做的,全是为了我自己。”
杜无想了片刻,惊道:“你根本就是为了自杀才上山的!是不是!”
明光不言只笑,用沉默承认一切。
杜无退后两三步,又问:“可……为什么?”
明光道:“怎么?只允许你杜女侠杀人,就不许我自我了断?”他收起一贯笑容,正色说道:“杜女侠,我与你不同。你怕死,但我不怕!因为在我心中,有着远比死去更加煎熬的东西!我怕的,是活着。就像现在这样,毫无感觉的……活着。”
他边说边掀起袖口,露出腕子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怖疤痕:“这几条是用匕首,这几个是用烛台……过去的六年里,我想过一切办法体验痛苦,可这些都失败了,我还是个没有感觉的瞎子!”
明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他握紧双拳,用尽了所有力气吼道:“杜女侠,你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去死,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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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无愣住。她想今日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那样一个安静的少年心中,藏着的居然是这样无比阴晦的念头。
一个不想活,一个不想死。杜无想她和少年还真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她没有办法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说些什么,因为她连最起码的自己也说服不了。
“别死。”
短短的两个字,杜无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好哽在了喉中。
因为她听见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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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有两人。
杜无屏气细听,发现那脚步声一重一轻,登时就联想到了侯平与素若红。她本能地拉住身后明光:“杀你的人来了,快走!”
两人牵着手开始在林子里疾奔,后头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加重。忽然有一瞬杜无听不见脚步声了,却觉得后背空门处似有一道劲风袭来。她顿时醒悟,暗道不妙。
“趴下!”
杜无扯过明光,两人顿时一同扑倒在雪地里。杜无忽觉背后一阵刺痛,却咬牙忍过,接着只听“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在周遭响起,两人四周原先高耸指天的杉树,竟是一棵不落地都被拦腰击断!
如此迅猛狠戾的招式,自然不会出自用毒的书生之手,除去身份尚不明确的小矮子,如今还剩下的杀手中,便只有那个人了……
缠骨鞭,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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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无起身回望,果然——来的是侯平与素若红。
侯平手执缠骨鞭,一身衣服漆黑如夜,立在雪地里也看不清楚究竟染了多少血。杜无的视线下移,停到他右手的兵器上,却见那条鞭子上布满了锋利的钢刺,而每一根钢刺都是褐红色的,覆满了干涸了的血迹。
杜无再向上望,看到了另外一人,素若红,则是坐在侯平身后杉树的树丫上,翘起一条修长的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此刻的对决。
后脊背一阵凉意,杜无下意识反手摸去,才发现背后衣物不知何时已裂了一道口子。她仔细回想,觉得应是方才来袭的鞭力太猛,她为顾及明光躲避的速度又太迟,是以她躲过了缠骨鞭本身,却未能躲过鞭子带来的厉风,结果让衣服成了他缠骨鞭的猎物。
杜无指尖一挑,哭魂剑已出鞘。低沉的剑鸣如野鬼呜咽,回荡在覆满白雪的群山之中,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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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姑娘,你可让我二人找得好苦!”侯平抖了抖手中鞭,高声说道,“还是我应该叫你杜无……杜女侠?”
杜无道:“不必多言。你们若是想杀了他,便先做好死在我剑下的准备!”
树上的素若红玩味一笑:“大话谁都会说。石大勇不也说要拿人头回来?可结果呢?他现在啊,只怕连自己的头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她说着随手丢来一样物什,杜无稳稳接住,却发现那是一枚玉饰:正面画了一朵荷花,反面刻了一个“音”字。
“这是……伍随欢……”
杜无自然认得此物:那是伍随欢寸不离身的宝贝,那男人宁愿窝在街边喝最下等的糙酒,也不愿将这东西当了或是押了,足见它在他心中的重要。伍随欢虽没说,但杜无知道,若非身死,他是绝对不会把这块玉交给别人的!
“他人呢!”杜无问向素若红,但她眉眼弯弯,却是只笑不语。
杜无将剑握紧,又听得侯平道:“杜女侠,你是聪明人,我二人并不想与你为难。我们这次的目标是你身后的那个少年,杜女侠此行既然不为杀人,那便请让开罢!待我取了那少年的人头,定会请你一杯好酒,以表谢意……”
“你休想!”杜无把玉石收入怀中,持剑道,“你要来尽管来!难道我杜无还怕你不成?”
侯平啧道:“杜女侠,我可是好心为你着想!要知道你杜无虽是江湖第一杀手,但此刻你一人,我这里却是两人!就算你能挡得住我的缠骨鞭,但你身后的少年呢?你一心两用,此战,必输!”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的结论未免也下早了些!”杜无紧盯住前方二人,脑中飞快地拟出对手所有可能的进攻路线,然后一阵风动,她已运足内力。“放马过来!”她大喝,紧接着的是哭魂剑特有的剑鸣——
如鬼哭,如魂泣。哭魂剑出,无人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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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平的缠骨鞭迅猛而狠戾,凡是被它扫过的树木,不是齐腰斩断便是树皮撕裂,至于被它击中的人会如何,杜无简直不敢想象。女杀手带着明光在林中转过几圈,发现那缠骨鞭虽样子沉重,但在侯平的手下竟灵活如蛇,区区一片树林,根本不足以将他的速度减下。
“你往后退,我不会让他们过去的!”杜无忽对明光道,“快!”
“可你……”
明光刚要说什么,耳边一阵风响,刚出口的话便已被劲风吞没。他咬着唇,终于还是听了杜无的话,摸索着往后头退了几步。
侯平见他二人分开,立刻也对此时正在观战的素若红说道:“若红!你去杀了那少年,杜无由我来对付!”
“做梦!”
素若红刚飞离树丫,杜无已然欺身而上。女杀手右手挽起剑花,目标正对着鬼影盗人的肋下空门!素若红旋身闪避,杜无左脚借力又出现她另一侧,素若红大惊,眼看女杀手就要得手,斜里却劈过来一阵风,瞬间就把两人弹了开来!
“若红!”
侯平急切的声音传入耳鼓,杜无听得极清楚。她擦去掌心方才被鞭上钢刺所伤流的血,心头横出一计。
“伤我若红,我决不饶你!”
风声再起,侯平的鞭再度袭来,只是这一次更狠、更快!杜无前脚离开树枝,后脚那整棵树竟然被鞭子竖劈成了两半!杜无暗叹着这力道之大,人已转过了两个弯闪到了素若红面前。
“受死!”
杜无大喝,却不出手,只等着侯平的鞭子追来。素若红深知自己不是哭魂剑的对手,只得靠着一身轻功躲躲藏藏,杜无便耐着性子陪她在林子里绕起了圈,侯平的缠骨鞭尾随其后。到了某一个地方,杜无脚下一顿忽然变了方向,素若红被她所惑,想也未想就往另一个方向藏去,结果竟是迎面撞上了侯平的缠骨鞭!
侯平惊呼一声立刻收手,杜无瞅准时机迎身而上,黑色的剑锋直指侯平的胸口而去。侯平旋身,鞭子如灵蛇转过一个诡异的角度,竟是要向着杜无的腰间劈来。杜无见状身子一歪,左手一抓反拽住了鞭子,再一转,鞭子便在她的手臂上绕了两圈。
钢刺透过衣衫勒入了她的手心与胳膊,疼得她冷汗直冒,好在这一招她也并未失手——她的右手之上,黑色的哭魂剑已刺入了侯平的胸口,只要再稍稍往前一些,那个人便会立毙于剑下!
“我的鞭子若是往回一收,你的手可就彻底废了!”侯平咬着牙齿道,“杜女侠,这一局算你我平手!如果你还想要你那只手的话,那就收回你的剑!”
“是么?”杜无冷笑,“一只手换一条命,我还觉得我是赚了!侯平,我们要不要再打一个赌,看看究竟是你的心脏重要,还是我的这一条手臂值钱!”
侯平瞪着眼看她,杜无不甘示弱,撑着剧痛扯了扯鞭子,侯平身子向前一动,胸口的利剑便又入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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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别!”侯平忙道,“我可赌不过杜女侠,这局算我输!”他额头淌下一滴汗,正滴在雪地里:“我数一二三,你收剑,我松手。”
“可。”
侯平咽了一下口水,缓缓说道:“一……二……”
杜无盯着侯平,却迟迟没有等到他口中的第三个字,因为他脸色忽然大变,竟是率先松开了缠骨鞭。
“我……”他忽然跪地,屈身呕出一滩血,杜无扯下鞭子看了,那血……居然都是黑色的!
中毒?杜无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哭魂剑从不淬毒,那毒又是从何而来?
“是……你……若红……”
侯平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杜无——准确的说,是杜无的身后。杜无也随他向后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袭猩红的鬼影盗人、素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