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剑气纵横空千劫(1 / 1)
柔和的晨光下,林中两条白色的身影急动如飞,错乱的撩眼。
柳嫣习的是轻灵的剑法,剑招仿佛似有似无,却招招相扣,感觉好似有些漫不经心,却总是防不胜防。再加上她如燕般的身法和使剑时飒爽的英姿,当真“逍遥”二字。见她姿态优雅,剑招行云流水,泛起剑花无数,一招一式都极为赏心悦目,可剑锋却是奇利无比。缕缕淡光,倾泻肩头,心上那层层化开的清漪,就是苍露打湿了衣衫,渐渐生凉,也觉一丝暖意。
凌熹正思忖着是否上前相助。却在未决之时,见到了令他呼吸骤停的一幕。
只听出楚砚离一声喝道:“柳嫣!你今日能死在我的‘乾元鞭法’之下,也可以死而瞑目了!”便将右手一绕,只见长鞭随着右手舞动急速旋转起来,本来五尺之鞭竟在刹那间仿佛伸长了好几尺一般,高速飞转之下发出飒飒鞭风,迷人耳目。
柳嫣正欲举剑化开阵势,却突然惊觉那无数个长鞭旋绕形成的圆环中又迎面伸出一鞭,直向自己面门招呼着扑来,柳嫣一惊之下,本能的后退,却见那鞭似是有源源不断的长度一般,跟着自己的后退同步补上,且长鞭灌注了楚砚离浑厚的真气,变得如刀剑一般坚硬锋利,直直如一把长剑朝着柳嫣胸口抢来。
眼看鞭段就待要刺入柳嫣前胸,一柄长剑自左边呼啸而来,正中鞭身,打破了长鞭原先轨道,使其尖端偏开柳嫣身前数寸飞过。
却见楚砚离毫无意外的一副样子,冷笑一声手腕复又一抖,那本自柳嫣左边身侧刺过的长鞭竟回转了过来,从她右侧如毒蛇一般缠上柳嫣上身,几绕之下,竟如绳索般将柳嫣牢牢缚住,卷起后高高抛入空中方松开,收回入手中。
柳嫣自空中落下,跌坐于地,上身霎时多出数道血痕。而秋水亦落在身旁。
“阿嫣——!!”凌熹一跃落在柳嫣身侧,将支撑着站起的柳嫣扶住,声音中出现了明显的颤音。
“我还好,你不用担心。”柳嫣强行将到了嘴边的血吞咽了下去,血腥味充满着口腔。
凌熹紧紧托着柳嫣的身体,感觉着她不停的颤抖着,恨自己又无能为力。
“我们继续。”柳嫣长吸了一口气,平稳了翻涌的心血。
又是一声鞭击于地,只见楚砚离阴沉着一张和凌熹酷似的脸,低喝道:“你们卿卿我我够了没有!这次我绝不会在手下留情了!”
说来奇怪,就在方才要取柳嫣性命的那一刹那,楚砚离竟是心中突然一动,不知怎地留手了一分,否则柳嫣便定然难逃此劫——
太阳升至中天,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午时了。周遭的气温开始变的炎热起来。
三人缠斗已久,楚砚离惊讶的发现,这两人联合起来的功力竟远大于这两人分别武功相加。他虽未真正使出全力,却也在仅留有两三分余地的情况下只能与二人相持平手。
这两人默契以极,不约而同的共同使出之前他们互相拆招时所合创的一套剑法,名唤《龙啸凤鸣》,一听名字便知是情侣合使的剑法。那时两人虽然已经互通心意,但是那层薄纸还没有完全捅破,凌熹爱极了柳嫣,却又不确定对方是否对自己也存同心,又不敢坦白自己的爱恋,生怕遭到拒绝,于是在他们合创出这样一套联舞的剑法后,凌熹提出给这套剑法取《龙啸凤鸣》这个暧昧以极的名字,来试探柳嫣的心意——
这套剑法取了他们双方剑术的各自优点——柳嫣的沉稳急快和凌熹的辛辣果断,将世间所有剑法的精妙之处发挥到了极至,可说是一套天下无敌的招式。
凌熹剑快,巨阙于手中,当真如彩云飞跃一般,不见剑光,只见剑影。身随剑走,也旋作朵白莲一般,完全看不清人影。只见巨阙幽冥的剑尖幻作千万繁星,千点万绪,疾风骤雨般当头罩下!柳嫣的剑却慢,极慢。特别与凌熹剑势行在一块儿,更显得处处慢上半拍。但大巧若拙,举重若轻,于行家眼中,这慢剑远比凌熹漫天飞舞的巨阙来得更具威胁!何况,在楚砚离这等高手看来,那剑该死地不多不少不快不慢恰恰正横在了躲避巨阙的必经之路上!
二人合力使出之下,剑势大开大阖,玄妙无端。凌熹一招龙生九子,剑光分叉,刺向他的面门,楚砚离收起心思,不敢小觑,一条长鞭瞬时化作几点金光向凌熹身上招呼了过去,凌熹之前吃过这奇鞭的亏,稳住步伐使了招有凤来仪,剑光瞬时团团将自己围住,方一收手便立即一招飞龙在天,剑势稳沉,直刺向楚砚离。楚砚离长鞭一劈,方架开剑势,便有一剑自左侧柳嫣处而来,剑成蛇行,连人带剑,从楚砚离身侧掠过,反手向他后背削去,气势如宏,仿若巨龙舞过。
楚砚离与二人缠斗愈久,便愈是发现这两人内含的无穷潜力。情侣联手抗敌,本会因担心对方而束手束脚,反而施展不开。然而,关心则乱这句话似乎在这两人身上并不适用——他们并非不担忧对方,但他们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无言的信任——正是因为爱他,所以才了解他,相信他,而这点在眼前这两个人身上似乎体现到了极至。
楚砚离终于决定要使出全力,速战速决。
再怎么说,楚砚离也比二人多了二十年的经验,内力,招式,速度,反应皆无一不高出他们许多。因此楚砚离一发起排山倒海的攻势,柳嫣与凌熹便瞬时感到巨大的压力倾斜而来,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且那条金色长鞭混合了多种材料制成,挥舞起来在空气中形成巨大的风洞漩涡,气流急动,将周遭数目草叶皆卷了起来,纷纷碎成粉末。在这空气漩涡中心的二人可想而知正承受着多么巨大的气压。
显然楚砚离已领教了这二人配合下所激发的巨大威力,兴奋之余也着实认真了起来。只见他一个翻身,长鞭卷向柳嫣的双腿,柳嫣身形急退,竟然是退向树木最密之处,长鞭已经逼到她面前,封住她的每一条出路。但是鞭入丛林,阻碍良多,气势立时大减,速度也慢了下来。凌熹趁此时刻,左脚一点,身体高高弹起如空中,从楚砚离头顶后方直直劈了下来。楚砚离上后方前方皆遭攻击,却不急不乱,如方才伤了柳嫣的那招一般,长鞭呼啸着又向柳嫣上身缠去。柳嫣一惊,见识过之前这招的利害,便撤剑回防,却见楚砚离的金鞭穿过起身侧缠上身后一棵树的枝干,楚砚离右手一收,右足一点,便跃过柳嫣头顶而去,顿时将柳嫣暴露在凌熹的剑招下。
凌熹这一惊非同小可,本以为楚砚离怎样也避不开这一剑,却突然自眼前消失了,而此刻自己的剑势正是向着柳嫣迎面而去,且收势不住。他是宁可自己伤个千万回也不愿柳嫣受一丁点伤害的人,却眼见自己锋芒的巨阙就正朝着柳嫣面门扑去,当下心一横,硬提一口真气,将身形凭空拔高三丈,回落于地,落地之时,已是一缕鲜血嘴角缓缓淌下。
凌熹落下后虽然强自支撑站立,但显而易见已伤及体内血脉,一股猛烈的真气在其五脏六腑中四处流窜,犹如烈火焚身般的苦楚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原先受伤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上身微微晃动几下,终是呕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方才见楚砚离自自己头顶滑过时便顿决不妙,当楚砚离身形一错开,柳嫣就看到凌熹一剑直刺而来,然后为了不伤到自己中途强提真气撤剑收手,而因此受到重创不支倒地,当下心中绞痛非常。在眼前情况下,凌熹重伤昏迷,而自己也因方才大量失血,且经过剧烈打斗而阵阵发冷,在正午的阳光暴晒下竟感到丝丝寒意。如是下去,胜算可说是微乎其微——
但柳嫣虽然是初入江湖的新手一辈,却是那种越是面临绝境,反而愈发冷静下来的人——
更何况,眼前的情况也决不容许自己败——!
楚砚离自树上一跃而下,见凌熹已吐血昏倒在地,不禁冷笑一声,冰寒的眼神从地上的凌熹移到柳嫣身上,开口的语气中掩饰不住嘲讽的口吻:“柳姑娘,他对你可当真是用情至深——”
“其实方才凌少侠那一剑也要不了你的命罢——凭你的身法……即使是在那般千钧一发的关头,要避开要害也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现在凌少侠本应所受的伤痛,全由凌少侠不得不忍受真气倒行之苦,而一人为你承担下来了……真教楚某好生感动——”
柳嫣强迫自己稳下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
与楚砚离相持良久,现在日过正午——
若是再久战不下,待到夕阳斜下,夜色降临之际,只怕更是难以取胜——
阳光穿过繁枝茂叶,在楚砚离的脸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凝望着眼前之人似极了凌熹的面庞,有那么一瞬间,柳嫣的思绪竟是飘到了浅滩边,某日夕阳下划剑对舞的情景——
那幅画面展现了天地间和谐的极至——
河水潺潺,蛙鸣虫吟。细砂浅畔,微风轻扬。芦花点点,不见人家。
唯有残阳之下,对舞成双的蓝白人影——
那记忆至今仍是那般清晰鲜明……
曾以为……那就是地老天荒……
柳嫣突地一惊,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却见楚砚离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说道:“柳姑娘……大战之时,你居然还能想那些风花雪月之事——”
柳嫣面上一窘,知道定是方才自己想到凌熹时的表情变得骤然柔和起来,心中一凛,放下了自己的秋水,拾起了凌熹的巨阙,心中默默念道:“熹哥——若是今日救不了你……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生亦相随,死亦相随——
这次,只有这次……让柳嫣做个自私之人罢……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了。
思至此,吡了一声复又提剑攻上——
双目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夜幕低垂。
柳嫣与楚砚离已斗上第五百招。
柳嫣抱着必死的决心,却陡然精神振奋了起来,心神归一,于外界事物不闻不问,退如尺蠖之缩,进如蛟龙之伸,人剑合一。她本已力竭,却每每在生死关头之际想到凌熹,便又如浑身注入新的力量一般,咬牙举剑抵挡。她现在已不求全身而退,却是抱着决绝的信念,而楚砚离却在面对对手只剩一人,且要保证自己尽量不受伤的情况下,一直与柳嫣久持不下。
又是红色的月亮升至空中。柳嫣身上已被长鞭划出大小不一的数百条伤口,浑身浴血。此时与楚砚离苦苦缠斗已完全是靠精神力量的支撑。
楚砚离显然也未能想到这个大量失血,神色虚弱,且还要顾及身后陷入昏迷的凌熹的少女,为何竟能支撑到这个份上……这就是情爱的力量了吗?不明白。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就在楚砚离的金鞭呼啸着终于缠上柳嫣的脖子,只要他手下一吐内力,长鞭便可让柳嫣脑袋搬家之时,他竟然刹那间愣住了——
金鞭如毒蛇一般紧紧绕在柳嫣的脖子上,楚砚离的手稍稍一使力,柳嫣的呼吸便突地急促了起来,由于长鞭紧绕伤到了气管,口中亦呛出丝丝鲜血。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楚砚离竟未有进一步动作——
打斗之间最忌讳失神了,就在楚砚离失神于柳嫣全身浴血的模样的一瞬间,一股猛烈的剑气自身后穿刺而来,剑气竟将周围空气划的发出一股破空之音——!!
那是毫无保留的全力使出的一剑,集结了凌熹二十多年来毕生的功力。
刹那间,剑芒从背心处刺入楚砚离的心脏位置。
凌熹显然没想到竟能一剑得手。他方才自昏迷中醒来就见到了几乎让他呼吸停止的一幕,想也没想就拔剑刺了上去,企图逼楚砚离弃鞭撤手,以解柳嫣被缚之围,本也没企图能凭这毫无章法的一剑伤到楚砚离,却断没料到,楚砚离的反应竟不是撤鞭回手,而是一动不动,任由秋水的锋芒刺穿他的身体——
鲜血点点洒下,在暗红的月色下愈发显得狰狞诡异。
金鞭自柳嫣颈上滑下,跌落于地,发出铿锵之声。楚砚离受了重伤的身躯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双膝缓缓跪于地上。咳嗽见更是带出更多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柳嫣方从长鞭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也仿佛脱力似的滑下,靠单膝跪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重新获得空气。
凌熹转眼间就将秋水抽出楚砚离的身体,伴随着大量的鲜血自背后喷出,一个起落落在柳嫣身侧,伸出手扶住柳嫣右肩,随后一把将柳嫣拉到自己怀中,用颤抖着的嗓音问道:“阿嫣……阿嫣……你还好吧?”
柳嫣强自支撑着推开凌熹站起,忽略咽喉处撕裂般的疼痛,一步步走向跪倒在地的楚砚离身旁,深吸一口气,突然出指如电,瞬间封遍楚砚离胸口周围一圈一十八处大穴,顿时止住奔涌的血流。
楚砚离惊讶的抬起头来,不解地望进柳嫣双眸中去。
眼前之人,尽管惨白的唇角仍渗着血迹,却仍勾出一个飘忽的微笑:“楚前辈……你虽然手段过于极端了点,却也是为情所至……更何况医者父母心,我却也不能见你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说到语末,声音不禁一窒,显然是方才喉部气管受了重创。
楚砚离愈发吃惊,愣了半晌方缓缓问道:“你……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柳嫣微微一笑,云淡风清,艳红刺目的鲜血,染满了血花的白衣,还有那双……悲伤的美丽眼眸……殊不知竟成为了陆昀风此生死前留在脑海中最鲜明刻骨的画面——
柳嫣正要开口回答,却突然惊见林边山洞处火光一片——!!
凌熹和楚砚离显然也看见了,都不禁呆住。待到反应过来,三人齐齐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身冲了出去,只是受了较重伤势的楚砚离明显落后于二人。
赶到那几个洞口处,只见漫天大火。
此时本已暮色苍茫,而这遮天蔽日的火光却仿佛照亮了整个苍穹一般,将月色光华照得黯淡了下去,四处皆弥漫着一股焦味,明显是那些用旱海保存着的尸体已全数被烧着而发出的气味,熊熊大火已将那些尸首烧得半分不留——
楚砚离被眼前景象震的惊呆了……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似的冲进其中一个山洞中去,完全对眼前燃烧着的大火视而不见,若不是被柳嫣一把拉住,只怕现在他已是焦尸一具——
楚砚离似已是完全痴狂了一般,面上表情仿如癫狂鬼魅般扭曲了起来,不停地挣扎企图摆脱展昭,由于剧烈挣动,背上的剑伤更是数度崩裂,鲜血潺潺淌下,至于柳嫣口中喊着的他的名字更是置若罔闻,只是不住妄图奋力冲开柳嫣阻拦冲进洞去,只愿能一头扎进这火海之中——
口中唤着的,是他至爱之人的名字——
“子清——子清——!!!!”
刹那间,泪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