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祭奠成殇(1 / 1)
所谓的永远,到底有多远?
能否久过海枯石烂。
能否长过地老天荒。
当山不再为山,沧海变桑田,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这。。。是否就是永远的尽头?
曲未终,人已先散,她只知,他们之间,永远永远永远,再无相会的可能。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剩下。
在这个依旧繁华如水的残凉世间,穷其一生,纵她渡尽千帆,纵她涉过万水,纵她翻遍滚滚红尘的每一个角落,却再也觅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他们的气息。
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
再也没有人会抱着病重垂危的她连夜挨个的去拍医馆的大门;再也没有人会将她放在秋千上,而后高高的推起;再也没有人会手把手的教她写字,轻轻的抚过她的鬓角;再也没有人会忽而从身后拿出一只冰糖葫芦,笑着举至她的眼前。。。。。
再也没有人。。。。。。。再也。。。不会有再有了。。。。
因为,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离别,没有预兆,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她一直所珍视的他们,就这么离她而去。
那一刻,当清脆的铃音揉着风的哀鸣如同全世界的叹息在她身边响起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带着美好的憧憬和瑰丽的想象。
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是与他们重逢,然后,好好的,平静的,活下去,而已。
可是,老天爷何其残忍。
十二年的分别,一夕相会,再见面,竟成了永别?!
还有那么多的话未说尽,还有那么多的路未走完,还有那么多的。。那么多的花开花谢,月圆月缺,春去春来,她可以与他们共度的岁月,还有,那么长。
那些彼此错过的流年倥偬,记忆的碎片在睁眼闭眼间无比清晰的刺入她的眼帘,一遍一遍的从周身凌迟而过,她却只能分外清醒的悲伤着,那浸入骨髓的沉痛哀凉。
命运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当你终于走过一段坎坷崎岖的时光的时候,你总会发现,那就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所以如果现在她可以选择,她宁可永远停留在那些艰难但却充满希望的时间里。
至少,那个时候,虽然分离,但他们还在。
他们看不到彼此,但却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只是,当她悔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然什么都来不及了。
今昔一别,一别永年。
早知如此,不如,永生不见。
早知今日,无情,胜过有情。
世事无常,往事梦断愁肠,魂归离恨天,阴阳永隔之际。
她是该恸哭,还是该愤怒。
然,她心中那滔天的恨,并那汹涌如潮的悔,又该如何得到消解?
如果预知到这样的结局,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那是最后一句话,她能否驻足半刻,将他们的音容笑貌刻入流年?如果那晚她留下来了,如果她未曾离开过他们,是否,这一切,便都不会发生了?
她一遍遍的问自己,又在一遍遍的肯定中,不断的坠入那巨大的墨色深渊,对自身的满腔恨意将她湮没,直至万劫不复。
枯枝绞入她的全身,尖利的荆棘刺破她每一寸肌肤,带着陈腐的气息没入她的皮肉,她恍惚听见体内的鲜血孳孳而流的声音。
生息渐渐从体内流失的感觉,已经疼得麻木了。
在这暗无天日的炼狱之底,她无法自我救赎。
只因她恨,她悔。
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悔自己当初没有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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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一点孤灯,夕阳西下,天光不知何时已是黯了下来,星光渐渐淡薄,零碎的月华覆了他一身的苍凉。
他静静的看着她,微薄的昏黄在他的脸侧留下淡淡的剪影。
床上的人儿安静的仰躺着,唇畔颈侧的血渍已被他轻轻拭去。
将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后,他便坐在这里看着她,一天如是。
然,整整一天,穿过一片狼藉的花圃,来到这间满室凌乱的房间后,从再次看见她的那一刻起,直至现在,她都很安静,不动亦不语。
苍白的容颜面无表情的看着藕荷色的帐顶,悄无声息,死气沉沉。
眼中那茫茫的黯色静如一潭死水。
在这一天之内,每一瞬,每一弹指间,他的心思千回百转,不时有话语在脑中浮现,却又被他逐一掐灭。
他始终记得最后那一刻,她投过来的眼神。
那种寂灭一般的沉静,那种席卷了一切的哀伤,那种燎原的烈火般的绝望。
此刻的他,应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微微垂眸,缓缓的攥紧手中那张纸条,这是他在今早离府前,回自己的寝居更衣时在桌上看见的。
是她昨天出府去寻冉惊云前,临时留给他的。
纸条上的内容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看着那双黯淡无神的眼,默然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单膝跪在她的床前,他微微俯身靠近她,半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夕颜。”
她毫无反应。
顿了一下,他淡淡的问她,“你在怨恨自己么?”
没有回应。
“那你知道,你最该怨恨的人是谁么?”
。。。。。。。。。。
“是我。”
沉寂半刻,他平静的吐出这两个字,半响,她的眼神有了些许松动,似是终于从沉睡中清醒,那双墨黑的瞳仁缓缓转向了他。
她安静地睁着眼,寂寂地,默默地,无声无息地,与他对视。
望进那泓黯淡无光的潭水,他再度肯定的重复道,“夕颜,你最该怨恨的人,是我。”
他的神情恬静而淡然,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触她冰冷的容颜,勾了勾唇角,他接着开口道,“知道为什么当初轩王非要将你留下来不可么?”
“他将邺城划为一座牢笼,将你束缚在此,直到你有冉司主的消息了便放你走。”
指尖顿在她的唇角边,他的面容清淡若莲,“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么?”
。。。。。。。。。。。
“是我要他这么做的。”
他给出了答案,她的眼神颤了颤后,又静了下来。
将她的微小反应尽收眼底,他放缓了语调,低沉清醇的嗓音在这寡淡的月华下似也染上了一抹融融暗色,回荡在夜风的缱绻萦纡中。
“当初,若非我自私的将你留了下来,你现在便不会还待在邺城,宋缺便也不会将他们送至此地,换言之,他们,便不会惨遭毒手。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滞留了你的步伐,长久以来,你的愿望便已经实现了。”
“所以,你最该怨恨的人,是我。”
他缓缓的絮说着,看着她眼中那浓重的雾霭渐渐龟裂成片,微弱的光芒开始一寸一寸的死灰复燃,最终,迸裂成一片耀眼的星辉。
将手中的纸条展至她眼前,他又问道,“还记得这个么?”
“这是你昨天留给我的。”
“知道昨晚你为何还是选择了回来么?”
他一边诉说,一边看着她缓缓的支起身来,跪坐在床上,慢慢将身体转向他。
他微微仰头看向她垂着的脸,双手扶住她的腰,以一个仰望的姿势,将那些残忍的话语一一道出。
“是因为我,你若无故彻夜不归,我定会忧心不止,所以,你最终选择了回来,所以,正是因为我,你才没有保护好他们。”
“因为我的自私,你才会留在邺城,因为我的存在,你才会在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不在他们身边,因为我,你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你。。。。明白了么?”
窗外夜色黯淡,一袭白衣笼了寒纱浮在昏暗的室内,墨色的长发从肩背直倾而下,泅出一片氤氲的光华,他含笑看着她,星眸萃亮,流转生辉。
“夕颜,你最该怨恨的人,是我。”
她心中的悔恨与自责已经将她牢牢缚住,殊不知,这般,伤得最深的恰是她自己。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她恨自己。
心神已经完全被悲痛所占据,此刻的她需要宣泄,他要将她从无限的懊悔与自责中拯救出来。
如果憎恨绊倒了她,那么,他便用憎恨让她重新站起来。
哪怕,已经被哀恸所击溃,神思混乱的她会猝然的将怨气都转嫁至他的身上。
凌乱的长发从脸侧垂下,阴影中,她的眸子有一瞬亮得可怕,那是席卷了一切的狠利与决绝,恰若焚尽三界的红莲业火。
她俯视着他,缓缓的抬起了右掌,高高举起。
风吹帘动,窗外忽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在这不可能更加明亮的月光中,他笑的那么坦然。
为什么要摆出这样欣然接受的表情来?
摆出了这样无所畏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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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蒙,宛若轻纱。
古朴的庭院口,黯淡的灯火将三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颜儿。”面容宁静的女子握住她的手,月光下,鬓角隐约能够见到数根白雪。
“既然现在你还有未做完的事情,爹娘便也不再留你。但是。”她顿了顿,粗糙的手掌爱怜的从她的发上拂过,为她整了整衣襟,这才柔声道,“一个人在外面,爹娘不在身边,记得要照顾好自己,我们才不会担心。”
微黄的光浮在她白皙的面容上,眼中的光华沉浮不定,迟疑片刻,她终是倾身轻轻的抱住了身前的半老妇人,将脸贴在她温热的颈间,她轻声道,“爹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此事一了,定然马上就回来。”
。。。。。。。。
最终,她松开双手,笑着对一旁静立的男人道,“爹,我走了。”
男人始终交握的双手终是松开,面带微笑,向她比了几个手势,接着又张开唇,吐出几个无声的字来。
那是。
“早点回来。”
她点了点头,纵然眼中的不舍犹在,依然还是在再三告别后转身步上了一旁的马车。
挑起一旁的车帘,她的眼神穿过浓重的夜色,落在庭院口,那两个相携而立的人影上。
车轴声吱吱呀呀,缓缓的碾过碎石路而去。
“颜儿!”
远处忽而响起呼唤声。带了浓浓的不舍及忧虑,遥遥传入她的耳际。
“什么时候能回来啊?”那个身影趋前一步,驻足而立。
她的心中一顿,随即扬声答道,“明天。”
想了想,又加了两字。
“清晨!”
“唉!”那个影子应答一声,抬手轻轻的挥过夜色,“那你安心去吧,我们在此等你回来!”
月华点点,错落的照着巷间的路,蓝紫色的帷幕将视线无限的拉长。她回首看去,更鼓声落,浮生尽歇,灯火阑珊处,那两个淡淡的身影渐渐隐入门前月下,她不由也伸出手去,向着那个方向挥袖作别。
隐约夜风起,道旁的树也枝随风摇,花白飘零,层层叠叠,一阵飞花缱绻后,那两个身影悄然湮没在苍凉的夜色中。
她收回手来,放下车帘,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