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回归(1 / 1)
寒冬已至,在这个早已破败的园子里,枯枝败叶在冷风中萧瑟,春季疯长的枯草倒伏在地缠绕在一起,在这一片荒芜中,斜阳西沉,蹲在草地上的素衣女子,一头闪亮的银色长发拖拽在地,拿了小棍在草中寻了良久,似乎终是找到了什么,欢欣的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眼前的白衣男子,男子接过后,眉梢带笑,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远处的长廊下,夕颜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明净澄澈的眸子淡然无波,那天晚上,那个叫永福的太监所说的话,是真是假倒并不重要,宫闱间的秘闻,她没有必要去探个究竟,再者,只要这个女人还在这里,永福便不可能出尔反尔,是以,这几天,双方倒也相安无事,又因为有清歌看着,永福不在的时候,这个女人便也能在园子里活动,不用再被关在房间里。
不知名姓的白发娘娘很喜欢在草丛中玩耍,又或者,她只是在这个园子中寻找那不可能存在的花,她似乎很喜欢花,那一捧纸折的绢花,总是爱拿在手里把玩。
视线从两人中间穿过,越过那一大片红墙绿瓦后,投向遥远的天边。红颜白发,在这座比之魔教的残酷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皇宫中,怕是也并非很罕见的事吧,有利益的地方,便会有争斗,而有争斗,则必然会有胜利者,同时,还有,失败者。
夕阳的余晖中,白发的娇小女子垂首摆弄着手中的物什,站在身后的白衣男子则微微弯下腰去将她发梢上沾的草叶一一摘下。
看着那专注细致的神情,夕颜微勾嘴角,这个男人,倒是说到做到了。微微偏头,不,应该说,无论什么时候,他所承诺的,都会尽力去完成。
这天晚上,永福回来的很早,在给白发娘娘喂食的同时,也给夕颜两人带来了一条消息。
宿月的三王爷莫临轩,在下朝回府的路上,遇刺了。
似乎是这几日一直藏匿在邺城内的钦犯终于被逼急了,退无可退之时,竟然想在临死前拉轩王一起,于是,便有了这一场亡命之徒的刺杀行动。
问到轩王现在的情况,永福却是不大清楚,只说圣上听闻此事后大为震怒,御医局的人乱作了一团,整个邺城也已经全城戒严。想来,情况怕是不太好的。
轩王仁德,文韬武略样样皆通,在朝野上素来威望很高,有传言称,若非五皇子乃嫡出,这太子之位花落谁家怕是尚未可知,当然,众人皆知,自古以来,即便东宫之主已定,只要一天还未登位,变数就始终存在。所以,这次的三王遇刺,虽表面上是钦犯的狗急跳墙之举,但是,背地里,朝野上的一番暗流汹涌是免不了的了。
静谧的室内,昏黄的烛火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烛光跳跃在两人的脸上,一道道的剪影从墙壁上滑过,影影绰绰间,夕颜的眼神顺着滴落的蜡油停在烛台底座上,那一圈精致繁复的镂刻花纹在昏暗中隐隐泛着幽光。
“啪”的一声,灯芯爆了开来,明亮的火光一闪后,一切又都重归寂静。
双拳微拢,模糊的影子浮动在白壁上,凝着明灭的烛光后那双沉静的眼眸,清歌站起身来,“我现在要出宫一趟。可能晚点才会回来。”
去的地方,他没有明说,但是他知道,眼前的人清楚他此时要去哪里。
闻言,夕颜的眼神从烛台底座缓缓上移,待到对上那双隐含担忧的星眸之时,烛光下,唇角扯开一抹浅笑,她淡然道,“早就说过,我已不是圣女,你自然不再是我的影卫,既然已是自由之身,想在何时去往何地,都不必再告知于我。”
凝着那张淡漠绝丽的容颜,半响,轻声一叹,他郑重道,“即便你不在意,我还是希望你能时刻知晓我的行踪,并非以为自己还是你的影卫才告诉你这些,我只是不愿因为自己而带给你任何的困扰罢了。”
说着,他绕过圆桌,行至夕颜身畔,微微俯下身来,温热的指尖轻捋她额前的碎发,近距离的凝着那张依然平静无波的面容,他轻声道,“我必须去一趟,很快就回,你就在此等我回来,不要走开。好么?”
半响,她没有回答,指尖一顿,他深深的凝了她一眼,终是转过身去,拿了桌上的承影,白衣翩然间,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窗外的寒风呼号,偌大的出云阁内,被劲风撕破的窗纸沙沙作响,大门重新阖上后,“啪”的一声,灯芯又爆了一次,一闪而逝的明光中,夕颜静静的坐于桌边,清冷幽深的眸子沉寂如夜。
想起那闪烁的烛光后,那人那始终不确定的眼神,唇角微勾,有的时候,有的事情,明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却还是不得不去做,这,是否便如那扑火的飞蛾一般,明知前方是死路,却还是身不由己?
站起身来,红袖轻拂间,灯灭,抓起桌上的瑶光,夕颜行至床边和衣躺下。
可能的结局,并非猜不到,只是无法承受,那个万一罢了吧。
一夜无梦。
天晓,眼眸再次睁开之时,偏头看向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点点晨曦透过窗棂投射在夕颜的脸上。
她想,他这一去,暂时,是回不来了。
五天的日子,说短也长,说长也短。
不过是日头东升西落,昼与夜的几个交替罢了。
依然是晚上,一盏孤灯依旧,夕颜拿着瑶光,以手抱臂,斜倚在朱漆红柱上,秀眉微挑,沉静的眼眸幽深无波,似笑非笑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
依然是一袭白衣,银线绣成的精致云纹蜿蜒在月白的领口和广袖上,腰间是如意滚边蟠龙玉带,发冠高束,墨发轻扬,眉梢眼角晕染光华,一身风华绝世若仙,若是手上再执一柄玉扇轻摇,便俨然是一个翩翩浊世贵公子了吧。
清冷的眼神淡淡的从门外那九人身上扫过后,转而又回到那个白色身影上,嘴角微勾,夕颜并不说话。
看着几丈远外,红衣少女那淡漠疏离的神情,心中一沉,他偏头对紧跟在身后的人道,“你们就守在外面吧。”
见那人面露迟疑之色,他又接着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瞥了一眼静立在室内的红衣女子,与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后,李逵垂首恭声道,“既然王爷已经开口,属下这便退出去”。说着,右手一挥,手持兵刃的八人齐齐行了一礼,这才退到了门外不远处。
大门阖上,夕颜的眸中,一抹流光一闪而逝。
唇角的弧度不变,她冷然道,“原来,你姓莫。”
不知为何,对于他是谁,原本应该不在意的,然而,当真相揭晓之时,她还是莫名的有些介怀。
想起之前在玉笔峰上那一句戏言,不由觉得有些讽刺,这五年来,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竟是皇帝的儿子。朝廷与魔教,这一对宿命的对立者,竟是以这种方式共存了下来。
刹时间,一股冷凝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步一步缓缓向她行去,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虽只是五天,他却只觉恍如隔世。
那个晚上,在他悄然潜入三王府之前便早已料到这可能的结局,所以,当那一束束火把猝然照亮整个王府,当那个玄衣的俊美男子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很多时候,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
他赌不起,就如他当晚对她说的,他必须去一趟。就算前方是一个早就布好的陷阱,他也必须要去。
被困在三王府后,问及五年来的去向,他不肯明说,莫临轩便将他软禁了,待到三天后还是没有问出结果,便将他已经安然回来的消息通秉了那人。
如此,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来,莫临轩说什么都不会放他走,二来,那人已经知晓他还活着,除了回去,他已经别无选择,于是,他只好将所有的事情都告之了莫临轩,五年来的种种,以及他为何暂时不准备回来。
知晓他这几年来竟是被困在魔教中,莫临轩自然是震怒不已,同时,也对他不欲回来的原因颇有微词。
在第四天的时候接了那人的传召入了一趟皇宫,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将事先编好的说辞说了一番,如他所料,那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没有再问了,五年未见,两人之间依然还是无过多言语,坐了没多久,那人便将他遣退了。
之后,按照计划,他逐一接见了各位闻讯前来拜访的公卿贵族,至此,他远游而回的消息算是传了开来。
自然会有人暗中怀疑他那五年的去向,只是,既然那人都没有说什么,再加上三王的威慑,众人在明面上也不敢表现出什么。
直到第五天的傍晚,他才将一应事务处理好,夜幕刚落,他便迫不及待的回到这里,已经五天,他也没有把握她是否还在,毕竟,她没有承诺过会等他回来。
伫立在她身前,他伸出手来,还好,他回来了,她还在这里。若她走了,天大地大,他怕是真的再也寻她不到了。
指尖将要触到那张容颜之时,夕颜蓦地偏过头去。
他一怔,察觉到她对他的抗拒,顿了一下,终是缓缓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