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白发娘娘（1 / 1）
同时响起的，还有室内那一阵细碎的声音，这一次，可以清晰的辨别出来，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似乎朝门这边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那么，是谁，被关在了这里？
屏息凝神，清歌用剑尖缓缓抵开那一扇门扉，刺耳的咯吱声后，室内的景象渐渐呈现在他眼前。那一刹，夕颜持着烛盏站在不远处，她看见，那人的琉璃眸子中一抹流光一闪而逝，秀眉轻蹙，神情似有些恍然，而下一瞬，什么都没说，他竟然就那么收剑走了进去。
略感讶异，她缓步行至门边，透过那明明灭灭的烛光朝里看去，原来，这个房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黑暗，相反，墙上的窗户正对明月，一片银辉斜斜的倾洒而下，给室内站着的那两人，陇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微光，那一种白，炫目得让人觉得有些刺眼。
眼神从白色的清俊背影上滑过，一边缓缓朝那两人走去，一边细细的打量那个面向这边立着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
纤细的身形，及膝的银发顺垂而下，似乎只在腰间用一根发带松松的挽着，一袭淡雅的素白宫装，奇怪的是，本应拽地的裙摆似乎被剪掉了一截，只达脚踝处，露出了整双绣鞋。
再走近一些，她终是看见了，那一双比之银月更要皎洁透亮的眸子，在昏暗中流转着宝石一般的光华。
那种澄澈纯净，仿若拥有直透人心的力量，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心中一顿，夕颜的脚步停了下来，恰在此时，那个一直静立不动的女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带着疤痕的手上，纤长的五指中，静静的躺着一只绢纸折的白色月季。
女子微微歪头，将纸花递到夕颜眼前，樱唇微张，吐出一个字来。
“花。”
声如泉石轻响，清润动听之余，却也纯稚犹如天真的孩童。
而恰是这一偏头，在那一片清冷的月华中，那一张丑陋的容颜，便也豁然呈现在夕颜眼前。一块狰狞的疤痕，从左边额角一直延伸至整个侧脸，险些连左眼都要毁掉，那一大块肉色的隆起牵扯着一旁的白皙肌肤，使得完好的右脸也显得有些扭曲起来。整张脸，沿着曲曲折折的疤痕，宛如从中间撕裂了一般，异常的诡谲阴森。
眉尖轻蹙，夕颜瞟了一眼女人怀中那一大捧纸折的月季，并未去接眼前那一朵花，而是转眸看向身畔的人道，“你认识她？”
闻言，清歌的眼神从女子袖口上那一大片银色的蝴蝶兰上收回，看向女子的脸，微一泯唇，他轻道，“不认识。”
微一挑眉，夕颜复又看向眼前一直举着手的女人，不论是穿着，还是举止，这女人都很怪异。
“你是谁？为何被关在此地？”
然而，女子却是恍若未闻，只是又将手中的花朝前递了递，似乎执意要夕颜收下，歪着头，唇畔似乎带着笑，她重复道。
“花。”
见此情景，环视一周后，清歌道，“似乎是个神志不清的女子，看室内的陈设，应该被关在这里有一段时日了。”
微垂眼睫，夕颜伸手接过女人手中的纸花，转头看向门口那把掉落在地的铜锁，她淡淡道，“看来，若真想在这里安然的待下去，便必须弄清楚拿钥匙的人是谁了。”
“那。。这个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理，能否。。。”看着那道红色背影，清歌有些迟疑，若是可以，他希望不要杀掉眼前的这个女子。
手中的月季轻旋，夕颜回过头来看向垂着头摆弄怀中花朵的女人，唇角微勾，她轻笑道，“既然她能被长久的关在此地而不被人发觉，那便让她原来如何，今后也如何吧。”言下之意，是她并没有要杀这个女人的意思。
话音刚落，静谧的空气中，却是又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在门外那条回廊上，由远及近，有人正在走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将烛火吹灭，脚尖一点，纵身跃起，双双轻盈的落在了房梁上。
塔塔塔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来人走得不快，并非从前殿过来，倒似是从内殿后面的园子那边进来的。
两人瞬间跃了上去消失在眼前，那女子也不吱声，微微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后，便又垂首去摆弄手中的月季去了。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透过朦胧的纱窗，那一蓬昏黄的烛光摇曳着移了过来，就在离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那人脚步一顿，显然是发现了掉落的铜锁以及敞开的大门。
那人疾步跑至门边，看见依然静静的坐在地上的女子，似乎终是松了一口气，夕颜和清歌立在房梁上静静的看着，来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面容白净清秀，一身太监装扮，气息浑浊，显然是不会武的，只见他警惕的环视一周后，发现屋内没有别人，这才将宫灯放好，转身将女子扶到桌边坐下，拿过掉落在一旁的披风给女子围上，上下检视一番，他这才开口问道，“刚刚有人来过了，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闻言，女子的视线从盛开的月季中移到来人的脸上，唇畔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指着手中的花，她欣喜道，“两个。。。花。”
惨淡的月光下，大裂开的唇角，使得那张丑陋的脸显得更加可怖，而男子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般，看着她怀中的月季，他接着问道，“两个女人？”
女人摇头，像个孩童一样嘟起嘴来，依然指着手中的花，她道“花。。。。永福。”
看着那双纯净无暇的眸子，微微一笑，男子肯定道，“一男一女，对吗？”
女子似乎很开心，使劲的点了点头，一边还伸手在男子的额上点了一下，似乎是在夸奖他答对了。
见女子愉悦的神情，男子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宠溺的神色，他接着问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之后又去哪里了？”
女子歪着头，似乎是在思考，半响，她又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她脆声道，“不见了。”
“不见了？”男子皱起眉头，看了看门口那断成两半的铜锁，霍地站起身来，却是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衣角，女子指着桌上男子提来的食盒，努起嘴道，“永福。”
略一迟疑，男子终是重新坐下来，将食盒打开，从内取出两碟饭菜和一碟糕点摆在桌上。
一边喂着女子吃饭，他一边皱眉叹息道，“这里也不能再待了，你说，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女子依然手捧着花，一口一口的吃着喂到嘴边的饭菜，眼角带笑，并不答他的话。
看着房内的情景，夕颜微微凝眉，看来，是这个男人将这个女子关在了这里，亦或者藏在了这里，而看他眉目间的温柔怜惜之色，似乎对这名女子有着很深厚的感情。这个白发的女人，虽然容颜尽毁，说话前后不搭，心智也似乎停留在幼童时期，但是，也许因为长期相处的默契，这个男人能明白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看了看手中的月季，她向清歌递了个眼色，清歌会意，拔剑便跃了下去。
剑尖直抵男子背心，清歌问道，“圣上有令，这个出云阁，任何人都不得入内，你是谁，敢于违抗圣旨出现在此？”
寒气直达肺腑，背对清歌，全身一僵，男子扑通一声就从凳子上滑落在地，双手颤抖着磕着头，他惊慌道，“大人饶命啊，奴。。奴才只是御膳房的一个杂役太监，饶。。饶了奴才一条狗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跪伏在地的男子害怕得全身都抖动起来，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来道，“大。。大人，。。。她。。她是无辜的，是小的带她进来的，还请大人放过她吧！”
“她是谁？为何会成了这般模样？”
“她！。。。。”看着身前女子看过来的好奇眼神，男子迟疑了片刻，终是大声道，“她本是娘娘，被他人所害，才变成这样的！”
“娘娘？”凝着男子的背脊，清歌又道，“既是娘娘，纵使成了这般模样，也自会有人在旁伺候着，哪会轮得到你一个太监来服侍她？况且，就算已经打入冷宫，你为何又将她带到此地关起来，你究竟居心何在？”
“小的。。。。小的。。。”犹豫了一会儿，男人才吞吞吐吐道，“小人在刚进宫的时候曾经得过娘娘的恩惠，虽然。。。那对娘娘来说只是一件过眼即忘的小事，但对小人来说，却是没齿难忘的大恩。。。。。后来。。听闻娘娘被打入冷宫。。。奴才偷偷的跑去看望时，却发现，娘娘容颜已毁，心智皆丧，冷宫的那些奴才和主子们都欺负她，奴才。。。奴才实在看不下去，便。。便将她偷偷的带到了这里。。。。”
顿了一下，他又急着道，“大人！大人！小人说的都是事实！小人将娘娘带到此地只是为了更好的照顾她，还请大人饶命啊！”
说着，便又惶恐的磕起头来。
女子一直静坐在一边，好奇的看着两人，半响，她只是轻轻的唤了声，“永福。”
地上的男子正颤擞间，蓦地，眼前倏地出现一双黑靴，男子停下磕头的动作，顺着那红色的裙摆向上看去，待到看见月光下那张妖冶端丽的容颜时，似乎被吓到了，“啊”的一声，他向后一坐，惊异的看着夕颜，半响说不出话来。
看着男子那张苍白的脸，心下虽略有疑惑，夕颜仍是淡淡道，“我们只是准备在此暂住一段时日，你和这个女人依然可以待在这里，原来是怎么过的，今后便也怎么过，只是，在此期间，我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你。。。做得到吗？”
看着少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那一道淡漠清冷的眸光下，男子渐渐收起略微惊恐的神情，他迟疑道，“你们。。。不是宫里的？”
举起手中的花儿在眼前端详，夕颜淡笑道，“是不是这个宫里的你不必知晓，你只需回答，这件事，你能否守口如瓶。”
就在男人怔仲间，清歌已是收剑绕到了他身前，将男子扶起来，他温言道，“刚刚多有失礼，我们本就无意要杀你们，只是想在此停留一段时间，只要你不将看见的告知他人便行，而这位娘娘，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帮忙照拂。”
淡淡的银色光华中，一袭白衣的俊美男子浅笑如清风朗月，耀如繁星的清澈眸子华光流转，青丝如墨，肌如白雪，风姿绝代，宛若天人。在那一片白中，男人只觉周遭都亮堂了不少，微一恍神，他呆呆的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了，清歌转过头来看向夕颜，却发现夕颜正歪着头看着他，嘴角噙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白色的月季不紧不慢的在指尖旋转着，正要开口询问时，夕颜却是轻笑出声，“看来，你得再寻一个歇处了，这间有月光的房间，还是留给这位娘娘吧。”
说着，她便朝门口行去，将要出去时，又半侧过身来，看着呆立在桌边的男子，唇角微勾，她似笑非笑道，“希望你切莫忘记答应过的事，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