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微小的裂痕（1 / 1）
垂眸凝着她轻泯的唇角，半响，他叹息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略微向前半步，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波动，他问道，“能否告诉我，你在介意什么？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告诉你，还是因为我是朝廷的人？”
闻言，夕颜转眸看向他，羽扇般的长睫忽闪间，眉尖轻蹙，清冷的眼神无波无澜。
见她不答话，他接着道。“若是前者，你一直没有问，我便没有明说，在此，我承认是我的疏忽。若是后者，你已并非魔教中人，而我的身份自出生那一刻起便已经无法更改，既然前五年你我都能相处如常，为何到了现在，你反而开始在意了？”
微微凝眉，夕颜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眼前的人似乎从未以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几年来，对于她的决定，他除了偶尔提出几点建议外，甚少有异议，映像中，他总是浅笑如清风朗月，转身后，便会一丝不苟的将她吩咐的事情办好，而现在，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倒不认为他是在以王爷的身份威慑她，只是，他眼中的担忧，她终究看不懂。
她在在意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对立者，这种感觉，该说是失望？还是失落？
早在十岁的时候，从那一对金色的铃铛套上自己的脚腕起，她便清楚，她这一生，都将逃脱不了魔教的桎梏，子铃和母铃一样，戴上便再也取不下来，除非她愿意舍弃这一双脚。想必，那人也是如此打算，这才力排众议，非要立她为圣女吧。
现在，即便她已离开那里，事情却远远还未结束。辟邪铃将会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直到某一天，被有心人勘破她的秘密，众口铄金，流言猛于虎，她不认为世俗会接受她这个曾经的魔教妖女。她的下场，怕是不会比那些前代圣女们好多少，至亲相残，夫妻反目，背叛，仇视，妃瑶这样的女子，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早已有所觉悟，她这一生，都将流走在这奔波流离中，居无定所，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
回过神来，夕颜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人，天皇贵胄，风姿绝世，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高雅的气韵，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眼睫微垂，依然没有回答他，夕颜错开身向里走去，将放在床上的包袱提起，转过身来时，那人却已然拦在了她身前，顿住身形，直视那双沉静的星眸，她终是启唇淡然道，“既然你已回到了你该回的地方，我亦不欲再停留在此，你我，便在此别过吧。”
她说得轻描淡写，他听着却是如遭雷击，看着她手中已经整理好的行李，他知道她早就做好了准备，等他一回来她便会离开这里。将要面对这样的情形并不是没有设想过，然而，真的到了这一步时，心下还是微微惶然。他很清楚，她的决定，不到迫不得已时，是不会更改的。
只是，轻声一叹，半侧过身子，眼眸淡淡的扫过静立在门外的九人，转过头来凝着那双沉静的眸子，俊逸的眉目间略带倦色，他歉然道，“今晚，你走不了的。”
。。。。。。。
当那两扇紧闭的门再度打开之时，华服的白衣男子率先行了出来，迎着清冷的月辉，伫立在门口，侧转过身来，他将手伸向依然立在门内的红衣女子。
绝丽的容颜在银月的映照下显得略微惨淡，夕颜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静候在外的李逵等人，将手中的包裹递到那人的手上，手拿瑶光，举步便迈到了门外。
李逵一看两人出来了，立即便走了上去，其他人等则是满脸戒备的看向夕颜，立在原地。
对这些人脸上的敌意仿若未见，似是想起了什么，夕颜径自转身又从房内拿了一样东西出来，众人一看，那是一朵素雅的纸花。
黑色的人影从白色的窗纸上滑过，紧锁的房内一直寂静无声，立在那扇门扉前，夕颜轻轻的将那一朵纸花插在铜锁上，略一停顿，终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殿外的寒风呼号，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就在她转身之际，黑暗的内殿中，蓦地便响起了空灵清远的歌声，低低唱来，清亮幽远，仿佛银河天流，无始无终。似乎是一首古老的歌谣，虽听不出词意，但听这天籁之音，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之时，不由也生出一种好奇来，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唱出这般动人心扉的歌谣。
停下脚步，李逵面容一肃，这个出云阁内竟然还藏有一人，正待转身前去查看一番时，却是被拦了下来，微微凝着眉，白衣男子对他摇了摇头，“走吧，这里的事情，不用挂怀。”
略一迟疑，在那道不容拒绝的清淡眼神下，高大的中年汉子终是恭敬的垂首退了下去。
而那歌声，就仿佛是送别一般，一直未停，众人沉默着踏歌而去，那一袭如血红影，静静的行在白影的身边，恰如两道不会有交集的线，不曾远离，亦不曾贴近。
轩王府，商晨梓细细的凝着坐在身侧的夕颜，柔美明丽的脸上浅笑盈盈，眼前这姑娘沉静端丽，虽眼角眉梢挂了些许冷清，但那双眼睛却是清亮澄澈，琉璃眸子中光华流转，煞是动人。
轻轻握住那双纤手，她浅笑道，“这位想必便是七弟提过的那位友人了，今日一见，真真是一位倾城佳人啊，只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哪里人士？”
夕颜微微侧首，眼睫半垂间，唇角牵出一抹笑意，她自如的答道，“三王妃过誉了，区区陋质而已。民女姓顾，名夕颜，西昭汝阳人士。”
“原来是顾姑娘。”商晨梓看着夕颜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有礼又谦逊，越看心中越是欢喜。亲切的握着那双手，她热情道，“从汝阳不远千里而来，又是七弟的友人，就与七弟安心在这府上住着吧，佩之与我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姑娘在此要是拘礼，倒是显得有些生分了，我虚长你几岁，不如你便叫我一声姐姐吧！妹妹，你看可好？”
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优雅的笑意不变，夕颜看着坐在眼前的华衣丽人，这位三王妃脸上的笑容不假，她的话是发自于内心的，只是，对于一个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来说，未免太过热心了些。
眼角余光扫过坐在桌旁的另两名男子，见他们均是面色如常，心念一转，面朝三王妃，她颔首微笑道，“既然王妃如此抬爱，夕颜也不再推辞，便唤您一声商姐姐吧，待到寻到我那失散多年的亲人的消息，我便会离去，只是，这一段时间，怕是要叨扰府上了。”
“这是哪里的话。”商晨梓轻拍夕颜的手，“一个姑娘家无依无靠的，不远千里投奔亲人，既然亲人还没找到，又怎么好让你住在外面，就算我们依，雪尘定然也是不依的，你便放心在这里住下吧。”
有一丝温暖似乎正透过手心悄然传递过来，看着商晨梓脸上那宽慰疼惜的笑容，夕颜心中一顿，无依无靠的姑娘家？呵￣有谁会这般看待魔教的妖女？只怕，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这位柔弱善良的三王妃，便不会如此想了。
思及此，脸上的笑容稍敛，微微垂眸，夕颜将眼神转向那两只交握的手，闭口不再言语。
商晨梓见她如此，并未作他想，还只道她终是安心住下了，倒是一旁的莫雪尘，也就是清歌，一眼便看出了夕颜的微小变化，知晓她在想什么，看着桌上已经摆好的菜肴，他笑着对商晨梓道，“三嫂，顾姑娘刚到府上，还有一段日子要待的，这菜已经上齐了，你看。。。。”
“啊！瞧我这记性，只顾着说话去了。真真是失礼。”白皙的面容略微泛红，收回手来，手执竹箸夹了一些冬笋到夕颜碗里，商晨梓歉意道，“这一桌是给妹妹准备的接风宴，都是些家常菜，我照着你喜欢的口味做了几样，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顿不太寻常的晚宴，终是在静默中结束。
饭毕，漱完口后，用手帕轻拭嘴角，看着坐在莫雪尘身边的夕颜，商晨梓突然关切的问道，“看妹妹的年纪也有十五了吧，可曾许过人家？”
未待夕颜回答，莫临轩轻咳一声，“玳君，这个时辰，晔儿想必也快醒了，你先过去看看，我与顾姑娘有几句话要说。”
语气虽淡，商晨梓却知莫临轩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按下心中的疑惑，站起身来，未曾多言，微微欠身后她便退了出去。
整个大厅只剩下三人后，面色沉肃，看着夕颜，莫临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顾姑娘，还请偏厅一叙。”
唇角微勾，未有迟疑，夕颜站起身来便向偏厅行去。
莫雪尘欲要同去之时，却是被莫临轩拦了下来，“你留在这里。”
“三哥，我！。。。。。”莫雪尘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俊逸的眉目间平添了一抹担忧，看着莫临轩，欲言又止。
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莫临轩轻拍他的肩道，“放心，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她而已。我答应了你的，就会做到。”
话毕，收回手来，看着那道红影消失的方向，他迈步便跟了过去。
空旷雅致的大厅中，徒留莫雪尘一人久久伫立。
偏厅。
莫临轩刚一进来便看见，那名红衣少女静坐在窗前，流云般的秀发如瀑般垂落，绝色的容颜清冷无波，那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眸，澄澈淡漠之余，又有着仿若看透了一切的超然，嘴角微微上挑，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见他不语，淡色的唇瓣微张，夕颜开口道，“轩王，有何事要问，不妨直说。”
看着女子脸上那波澜不惊的神色，微微歪着的头，斜倚着的身子，红衣罗袖，娇颜素手，整个人恍如一朵在黑暗中怒放的红莲，魅惑人心之时，也隐隐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莫临轩心下微叹，就算面对的是千军万马，她也能面不改色吧。夕颜，当她不动不语的时候，或许还能将她错看为一个性子冷清的弱女子，但是，只要她想，她骨子中那股凌厉的气势，刀锋一般的戾气，一举手一投足间，便会显露无遗。刚刚在前厅之时，只是她刻意压下了那股锐气罢了。
行至夕颜不远处坐下，转过头来，对上那道清冷的视线，略微迟疑，面色凝重，莫临轩终是开口道，“夕颜，你果真，已经脱离了魔教？”
“呵￣”迎上那道探究的眼神，夕颜轻笑道，“轩王，现在我人就在你的府上，相信以你的能力，随时都可以拿下我，怎么，难道你还在怀疑，我独身一人千里而来，是想阴谋危害你宿月不成？即便不相信我，你总该相信你的弟弟，尘王吧！”
深沉犀利的眼神紧紧的锁住那名怡然轻笑的少女，半响，莫临轩又道，“若是雪尘对我没有隐瞒，你真是以诈死之计脱离了魔教，那么现下看来，你的处境，确实是非常的不妙。”
眸中一抹冷光一闪而逝，脸上的笑意不变，夕颜淡淡的回视那名气宇轩昂的俊美男子，银月下，半边侧脸隐在昏暗中，那一道恍若晨昏变化时形成的阴阳交界，清晰的在她脸上划下了一道鬼魅妖异的刻痕，羽扇般的长睫在眼睑下辉映出淡淡的蝶影，那只隐在暗处的星眸中，宝石一般的光华缓缓流转。
微弯眼角，她勾唇道，“事实正如轩王所言，那么，现在我想问的是，轩王是准备即刻将我拿下送交朝廷，还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