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原来是你（修）（1 / 1）
叮当…叮当…当那一阵铃声渐渐由远而近，并最终停下时，他没有料到的是，出现在视界中的，会是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微风轻拂她的赤色裙摆，静立在他身侧，她微垂下脸来居高临下俯视他，眼底波平如镜。
十来天不见，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些，但神情依旧寡淡，看不出情绪，他向她微笑以致谢意，却见她眼神顿了顿，随即转身一步步走远。
她走得很慢，再次折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方沾湿的娟帕，在他微诧的神情下，她慢慢蹲下身来，将润湿的绵帛一寸寸擦过他的面上，动作虽极为缓慢，一下一下，却很是认真的，似在擦拭那上面本不应有的尘埃。
他一愣，待了悟过来，无法出声，唯有对她会心一笑，她却不看他，僵硬的手指虚拢了白绢，细细的，一一擦过他脸上泛起的红痕。
然而这样的一番动作，对现在的她而言还是颇有些费力，收了白绢，待她坐在一旁想稍事休息一番时，却忍不住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暗中用内力去冲开穴道，清歌默默的看着这个靠着自己似是睡着了的小姑娘，天色渐渐暗下来，一个时辰后，待皎洁的月光静静的倾洒在草地上时，穴道解开，他看着她静谧的侧影，始终不发一语。
远处水榭里的灯火徜徉在暗影重重的莲池中，仔细端详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削尖的下颌，淡色的唇，就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微微蹙着，似有诸多心事烦扰，心中低叹，见她在夜风中轻轻瑟缩了一下身子，不由得伸出手来想将她拢住。
哪知手刚一触到她，本是睡着的人儿立时弹坐起来，一手抓住他的手按于地上，另一手则迅速地轻点至他颈间，那冰凉的指尖不轻不重的按住他颈上要穴，暗夜中，触到那双豁然睁开的眼底凌冽如刀锋的杀气，他不由轻声提醒道“是我。”
她不出声，只是慢慢松开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裙，转身就向水榭行去。叮当….叮当的铃声随着她的脚步声响起，却是比下午的时候快了一些。
刚刚自己无意的举动似乎惹恼了她，清歌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几步追至她身后，双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出声唤道，
“圣女！”
那个身影一顿，只是侧头道“跟我来。”便继续向前行去。
晚风扬起她的发，荏苒在白衣少年的眼中。
尽管有些不可置信，但在那一个时辰里，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慢慢浮现出来，让他豁然明白一个事实，鬼医口中短期内行动不便不能动武的小丫头，仅凭脚步声就迫得灰衣人不得不遁逃的个中关系，那个未曾谋面的魔教圣女夕颜，就是眼前这个约莫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
跟着她缓步走向水榭，清歌眸光颇为复杂，但还是诚心道“刚刚…谢谢你。”
夕颜不语，清歌默然了一会儿，“你的伤。。。好些了么？”
“进去再说吧。”
进到夕颜的房间，无双不在，她便径自打开柜子，自内取出一方剑匣递于清歌手中，“承影，给你的。”
坐于桌案边，在她的示意下，清歌打开剑匣一瞧，原是一把黑鞘的剑，拿出来拔出剑身，只听叮的一声，雪亮剑光一闪，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剑豁然呈现眼前，灯影中细观此剑，剑身笔直亮如秋水，莹然间又暗携清绝凌冽之势，传说中的十大名剑之一，确然并非徒有虚名，虽则心中微讶，清歌还是没有多问便将剑收回了匣中。直觉的，他知道她引他来此，定是有话要说了。
女童望着窗外的夜色，那些深浓的黑在她明澈的眼中明灭良久，她才转过头来定定的看向他。
“清歌？”似是想确定些什么，第一次，她带着疑问的，唤出他的名。
“恩”他颔首，示意她自己在听。
“你想离开这里。”
是陈述，而非疑问，他一怔，未想她如此直白，唇角微勾，他坦然的轻笑点头，“我确然想离开这里。”又或者，应该说，他必须离开这里。
“玉笔峰高九千八百丈，半山绝壁，上下山门惟一条小径，自山脚至山顶共布九关三十六哨，一般侍人出教，非手持教主令牌者，则需同时持有三殿长老签令方可放行，而小径两旁的密林中则遍布沼气与奇门八卦，寻常人等闲进不得，等闲出不得，这些都且按下，圣教秘药需得一月服一次解药方不会毒发，逾期不服，则肠穿肚烂而死。”说到这里，夕颜看着他，神情依然淡漠，“你认为，你走得了么？”
“现在自是不能，唯有等，伺机而待。”这是第一次有人清清楚楚的告诉他离开这里会有多难，但他还是不惧，哪怕暂时被困在此，他也会一直等待机会。
闻言，夕颜嘴角微勾，扯开一丝轻嘲，“那你可知，现下你是以何身份，又是以何理由居于此地，与我谈论这些。”
“我是教主钦赐给圣女的影卫，至于理由…”他停了一下，并未过多踌躇，“既是圣女在此，清歌自当在此。”
他并没有提及他存于此地的另一重原因，细观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夕颜却是笑了，“你是否以为，就凭我一介弱质孩童，恐难当圣女大任？”
“就在两年前。”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浸在昏沉的烛影中，晦涩不明，“我独自前往血魔宫暗中将血魔老祖毒杀后，魔宫内乱，圣教则乘机倾轧，不过半月，曾经可与圣教比肩的巫蛊一派全数覆灭，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而在更早些的时候，我尚不足十岁，双刀城城主妄图反抗圣教，公然污我红莲教徽，是我带了二十四卫前去，将胆敢违逆者全数斩于剑下，那一天的血流进护城河里，三天三夜不尽，尸首堆在城中焚烧，尸臭经月不散，我说了这些，你是否还要认为，我与圣女夕颜之名不堪匹配呢？”
她的嘴角始终勾着笑，冷然的神情，轻缓道出的，确是鲜血淋漓的过去，“你…十二岁了？”他终不能自持镇定，看她的形容，他一直以为，她只有八九岁，所以才在初见时，没有识出她的身份。
“是啊，已经过去两年。”看着这两年来近乎不曾变化的细瘦五指，夕颜暗自皱眉，鬼医为遏制她体内的寒毒发作，用金针刺穴减缓了她身体的成长。
“我…”虽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清歌慨然道，“我并非觉得你不能担当此任，而是…”她实在是太小了，甚至可说还是一个孩子，寻常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该是无忧无虑的承欢父母膝下，可她，已然经历了太多太多。
目光顿在她犹然稚气的面上，他顿了顿，话语在舌尖上滚动一番，终是无声的吞了下去。
他欲言又止，夕颜却是知晓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的，自嘲一笑，她淡然道，“在这个地方，年龄不是问题，要比的，是谁更有能力，方能存活下去。”
见少年眉目微颦，似陷入沉思中，看向竹舍外那一方星空，夕颜的眼底渐凝寒意，“我知晓你除了是我的影卫外，还身负另一重使命，只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容不得任何可能的危险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从今以后，若你不能绝对的服从和完成我的命令…我不介意杀掉你…在这儿，你需知道自己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一番话既是警告，亦是提醒，夕颜的用意不言而喻，他想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不必急着向我表忠心，你是我的影卫一日，我自会护你周全，至于离开，那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事情，你需记好的是，我生你便生，我死你便死，以后的路要如何走，你该早有决断。”
“我明白。”她的眼神变得冰冷，漠然无情，他含笑点头，还是郑重对她许下自己的承诺。
“我是你的影卫，我…清歌..会始终站在夕颜身边，全心护卫她，听从她的命令。”
眉目如画的少年笑颜温文，他的神情那般笃定，眼中一片真挚，让人很难疑心他此话有假。
夕颜静静的望着他，半晌，忽而一笑，“在你做出任何决定前，不妨还是等看清你现下的处境再说。”
“这沉星殿虽为历代圣女所居之地。”她的笑中渗了冷，字字清晰，却也字字惊心。
“可是现在，它并没有往日的半分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