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毁容(修)(1 / 1)
自那天后,清歌开始整日随侍在夕颜左右,那晚的事情谁也不再提起。
闲暇时,随着夕颜一点一点的讲述,慢慢的,也终于将教中的情形了解个大概。
圣教以圣女与教主同尊,圣女司祭祀,协理教主同治教中诸事。教主则对教内外一切事由具决策权,教主之下又分设四司,青龙朱雀玄武白虎,青龙主权,朱雀主探,玄武主杀,白虎主商,四司以青龙司为首,直接听命于教主。
除此之外,教中另还有三殿长老,碧霄,蘅芜,璇玑三殿,三殿长老主司教众的遴选与训导。
听夕颜说起,圣女一位似乎在教中地位颇高,除教主外的其他人等,见之皆需参拜,只是,清歌有些不解的是,自夕颜闭关两年以来至今,前来沉星殿探视之人屈指可数,对此,夕颜报以淡然一笑,并未多加解释。
四司司主之中,除青龙司主冉惊云两年未曾回教外,白虎司主华清亦常年在外,其余两司,玄武司曲苍梧,朱雀司眉妩现下皆在教中,只是都未曾见过。
每一日都需取血三次,每每夕颜俯在自己腕上,用那张柔软冰凉的唇吸吮伤口处溢出的鲜血时,看着那红衣的小人儿因垂头而微微露出的一小段雪白细嫩的颈项,清歌总会想起那天晚上她那肃杀的眼和冰冷的话。
这几天接触下来,夕颜话并不多,或许那个晚上的警示和告诫,便是她对他最初也是最后的忠告了,此后,他在做,她在看,若他不背信,她便不会先一步弃他,这是那个晚上他自那番谈话中所领悟到的,而她最后那句暗含玄机的话……见她已抬起头来,他将手中的茶水递向她,她却不接,而是拿过一旁的药给他细细涂上,待替他包扎好后,方才饮了一口茶水冲去嘴里的血腥味。
见状,他不由失笑,或许,当她用素绢细擦过他的面庞,亦或更早,她将唇贴在他腕上的那一微小的停顿时,就已决定了,不论这沉星殿面临的风雨有几多,他的选择,终不变。
这天的午后,无双进来报称殿外祁长老求见圣女。
正坐在床上盘腿闭目调息,夕颜缓缓睁开眼帘,恰对上一旁少年看过来的墨染瞳眸,吩咐无双将祁长老请至大殿后,她下了床,几步行至少年身前。
已至十五的少年身形秀丽颀长,她仰起头来,方能与他对视。
“做出这样的选择,当真无悔?”她问他。
指尖轻触面上所覆的半边银面,唇角轻挑,他回得淡然,“若这张脸只能为我带来屈辱,我宁舍去。”
“哪怕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
“一介皮囊而已,我并不在意。”
夕颜不语,半晌,淡色的唇微微抿起,“我替你周旋此事,待事毕,你是否还要予我一声谢谢?”
他一愣,有些不解她突如其来的冷语,不及思量,便见夕颜已反身向外行去。
“圣女。”
坐在大殿上,待见夕颜携着身后一白衣侍人出来,祁阳略略欠身,作势要行礼时,便被夕颜抬手制止了。
“长老勿需行礼,还是先请坐吧。”
“多谢圣女。”祁阳也不多让,复又坐下。
夕颜脸上带笑,坐于上首,客套道,“夕颜闭关练功两年,刚一出关,身体许是未休养得当,那日蒙祁长老前来探望,不巧我却因劳顿而正在小歇,无双便回了长老,因此而怠慢了您,还望您老见谅。”
“哪里。”略为深沉的眼神扫过夕颜身后站着的清歌,一袭灰衫的祁阳抚须道,“圣女身体微恙,闭门谢客并无不是,不巧只是老夫来得不是时候罢了。”
“长老勿怪就好。”夕颜似是放下心来。
清歌一直在旁细细观察,不觉有些疑惑,若说圣女之尊,原应高于一殿长老,可夕颜此时行事,倒似换了一个人,虽未讨巧,但却暗含谦卑,而那祁阳,虽面上平和,可那眼神桀骜凌厉,哪有人下人的半分恭顺?
“老夫此次不单为来探望圣女,实则还有一事要办。”
“长老请说。”夕颜的唇角轻轻弯起。
“那日我自沉星殿中撞到一名侍人,名唤清歌。”祁阳的视线已然定在了清歌带着面具的脸上。
“哦?长老当日见过他?”夕颜有些讶然。
“这人,老夫事后一查,似乎并未登记在碧霄阁的名册中。”
“这是当然。”夕颜了然一笑,“此人乃教主自教外寻回,并非出自碧霄阁,长老查不到他的名册,当属自然。”
“哦?”祁阳露出些微的讶异,“莫非这侍人是教主钦赐给圣女的?”
“在我出关那日,教主赏的。”夕颜坦言。却见祁阳眼底一沉,面色似有为难,便问道,“长老之前所说欲办之事,是指…”
“这…”祁阳顿了一下,方道,“我那日见清歌行为鲁钝,想是入教后未经好好训导便遣至沉星殿了。但圣女尊仪,又岂容竖子冒犯,这次来,便是欲将人先带回碧霄阁,待他一切都妥帖了,再将人送回,只是却未想,他是教主钦赐。老夫便想,纵使教主知晓后责老夫多事,但圣女的身边,实是不应留着这样一个人,诸多不益啊。”
“原是这件事。”夕颜顿了一下,笑意微敛,“不过长老所言确也属实,此人去碧霄阁再好好训导一番,想必也能改改这骄狂性子,至于教主那边若问起,我自会担待,长老放心。”
“哦?那圣女这是同意了?”祁阳急问。
“那是自然,区区一个侍从而已,夕颜又岂会驳长老的面子。”夕颜勾唇一笑,随即声线骤冷,“清歌!”
“属下在。”少年上前一步,单膝半跪在她身前。
女童微俯下身来,冰冷的手指轻触少年颊上的面具,音色清冷,“可还记得那日我为何罚你?”
“记得。”
“你确然生得一副好样貌。”夕颜收回手,嘴角勾笑,“但是,在我这里,却容不得你恣意猖狂,那日我毁了你的脸,你现在心中可还有怨言?”
祁阳一愣,便见少年抬手缓缓摘下覆了半张面的面具,那完美的唇形之上,银面遮掩下的脸,赫然满布黑红色疹子,长在原本白皙的面庞上,惨不忍睹!
“这!”祁阳一愣后随即醒悟过来,怒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啊,我忘了说了。”两指托起少年的下颌,夕颜细细凝视少年丑陋不堪的面容,“就如长老所说,清歌此人行事鲁钝,我本看在教主的面上隐忍了几分,然前几天,他行差踏错,终是惹恼了我,我便用伤蚀粉毁了他的容貌以示惩戒。”
“长老你看。”夕颜偏过头去看向一旁已隐现怒容的祁阳,笑得眉眼弯弯,“这番惩戒后,这人倒是服帖了不少,所以说,对于不听教化的东西,还是得用鞭子抽才会安分。”
“你是故意的!”祁阳怒极,到了此时终是明白眼前的小丫头全然是在戏弄自己!她几时有这般大的胆子了!
“长老所言极是,夕颜确实是故意的。”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夕颜笑道,“正是因为他仗着自己貌美便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我才故意要如此惩戒他的。”
“你!”祁阳扫了一眼清歌面容,又别开眼去,袖中双掌紧握成拳,面色铁青。
“长老今日可是要带了清歌去?”夕颜又问。
祁阳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圣女已经自行训导了,那老夫也就不用费心了,只是,这人是教主钦赐的,圣女如此作为,只怕是不好向教主交代,老夫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
说完也不等夕颜发话,袍袖一甩,一脸怒容的大步离开了沉星殿。
这边厢,大殿里,面无表情的目送祁阳远去,夕颜忽而低声道,“看到了没,这就是现在的沉星殿,而你,现在还只了解到其中的一部分。”
清歌抬头,默然的看进女童琉璃般明澈的眸子,她似是在看远方,又似不是,那些深浓的黑,漩涡一般深邃,叫人看不分明。
“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夕颜轻垂眼睫,与清歌对视。
虽贵为圣女,却并没有想象中来得受人尊崇,一殿长老尚且如此,其他几殿长老及司主便可想而知,更遑论,他始终记得倾月公子在提及夕颜时,那双妖娆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刻骨厌憎。
地位虽高,手中所掌权力却是寥寥,众人都可排挤打压,这大概就是夕颜现下的境遇,又或者,是她一直以来的境遇。
然而,又是谁将她变成这样一个任人欺辱的傀儡娃娃的呢?答案或许不言而喻。
心中轻叹,迎上她漠然冷睇的眼,清歌轻笑道,“我信,可是圣女,我说我会站在你身边,你又是否信我呢?”
夕颜不语。
他唯有接着道,“既然你始终不信,又何苦左右试探,不若在一旁冷眼旁观,若我做不到,你便直接杀了我,可好?”
“我不信你,是因为但凡一个聪明人,皆不会做此选择,而你,恰是一个聪明人。”
将一旁的银面扣至少年脸上,夕颜起身向殿后行去,清歌随后跟上,唇角不由滑过一丝苦笑。
她的防备如此之重,她的心,就如沉黯的阴雨夜,那掩盖在重重云幕后的明月,轻易不得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