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三》沧海难为(1 / 1)
梦,在命运启动那一刻,早已清醒。
黑暗吞噬,远在两端的痴人,谁教情字难堪,只愿飞蛾扑火,贪恋一时绚丽的光芒,紧紧缠上的火舌,随着血液奔腾,而越发癫狂。
一晌贪欢,酒微冷,合欢被亦寒。
是梦。
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端木净只觉全身像是被四分五裂,找不到完整的知觉,抬眼瞧了瞧上方夸浮奢靡的装饰,陌生的环境并未使她感到惊恐,反倒是神色自若的掀被起身,四肢酸麻的感觉令她明白,她似乎昏睡多时。
「姑娘,妳醒了。」穆仙凤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汤,微笑的走至她身旁,伺候着她喝水、穿衣,一切彷佛是这样理所当然。
「谢谢。」维持稍嫌冷淡的语调,端木净环视四周,依稀记得昏迷前那熟悉的儒家口音,不作多想,肯定是他了。
「你家主人?」她一向不多话,对于陌生人。瞥了窗外一眼,才惊觉此刻已是暮冬,这休生养息倒是费去她不少时间。
「主人到豁然之境一趟,临前吩咐我好生伺候姑娘,两个时辰服一次药汤。」仙凤对于她客套疏离的态度不以为意,主人说的不错,她果真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敢劳烦,转告他凤与龙恩情两不相欠。」端木净瞥了一眼冒着轻烟的热汤,这世俗之物顶多行辅助之能,那只华丽的孔雀该知道这些药物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耍弄玄机,还真是孩子心性。
仙凤目送她离去身影,未上前阻拦,她的离去亦在主人意料之中,果真是冰冷高傲如凤凰,略显苍白之脸遮掩不住她散发出的气势,即使方从昏迷中转醒,仍然步伐沉稳,健步如飞。
「凤儿,她走了?」疏楼龙宿自三重门外之阁楼走出,一贯儒雅笑容微微勾着,他刻意的躲避是为了她的原则,不接受男人的救助。
「这位姑娘真是与众不同,你与她如何相识?」剑子仙迹颇具兴味的问,两人的确是去了豁然之境,凭他俩轻功,一来一往花不了半个时辰,若非龙宿坚持回来,他尚不能一睹清冷佳人的霜雪之姿。
「天机不可泄漏。」龙宿笑盈盈地拿起烟斗,搁在一旁的茶几,对于她冷然离去的样子,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走得这么潇洒,还以为是来谈生意似的。」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汝不明白,冰冷如她,亦有寒冰消融之时。」龙宿笑得瞇起眼,期待那一日的到来,高傲的她会动用自己这张最后王牌,想必事情也该告一段落。
「她不在你的群芳录之中。」龙宿女人缘极佳,可供排遣寂寞无聊,而那特定的几位,却占据他心头,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红颜得之易,知己遇之难。」缘分就是难以言遇的妙,他从不把她的存在视作那些莺莺燕燕,她寡言,他健言,虽是怪异的相处却有着无比默契,十年八载下来,见面次数亦寥寥可数,但却断不了那淡薄的牵连。
「所以你为了她一句话,丢下礼监司例行的会报?」那日真令他开了眼界。龙宿状似无意的问了仙凤过了什么时辰,只见他神情严肃地抛下儒门的重要集会,飞也似的离开。
受人之托,却也见到龙宿的另一面。
「汝似乎在试探什么,好奇心不减。」以往的角色互换,逮住对方的小辫子,剑子可是不会放过绝妙机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该说你龙宿神秘行事,连我也无法猜出一二。」剑子微笑,对他刻意模糊焦点、混淆视听,感到有些兴趣。
「何必呢?汝若是不介意麻烦上身,吾倒是能推荐汝一些伟大的义举,令汝能够好好享受。」龙宿皮笑肉不笑,无言遏止住他的查探。
「我想,你会轻易答应帮忙,就是为了她?」不喜江湖之事的他,豪爽允诺介入叶口月人之事,至今仍令他无法置信;换个角度想,那位姑娘的来历不简单,单凭龙宿对她的信赖,已超出他的想象。
「是又如何?」他不否认,插手叶口月人之事,是为了她。不仅是为了偿还恩情,更冲着他们多年来的友情,顺道帮了中原也是她默许的情形下。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剑子轻轻一叹,龙宿口风紧得很,想套出话简直是难如登天。无端冒出个私交甚笃的秀丽姑娘,怎不让人好奇?
「呵呵。」然而,龙宿只是轻轻笑着,心中暗暗为她祝福,虽然在她修养这一个月中,两人不曾碰面,但凭着心灵术交谈,他也大略知晓她这些日子来所发生之事,更为了她寻觅到良伴而感到高兴。
人生如戏,行至终曲,纵然风风雨雨过,也会有雨过天青之时。
***
两年寒暑,中原一夕变色。
以傲笑红尘为首的正道击退了叶口月人,一战胜负后,叶口月人起了内讧,九幽下落不明,邱霍蛉叶遭人一刀毙命横尸荒野,残余乌合之众尽数退回玄空岛,再也无人见过叶口月人的踪迹。
那场战役,几乎无人目睹。只知当时高手环绕,九幽一人独挡中原各方高手,在三教先天斡旋之下,邪帝传人对上武痴传人,一场壮烈战斗,换来了武林短暂的和平。
唯一的遗憾,天外南海首席军师,秋山临枫卧江子与一名神秘男子自战场失踪,下落成谜。兽族高手银狐伤愈后,得知卧江子失踪消息,未留下只字词组,便悄悄回到天外南海。传言众说纷纭,有人说卧江子未死,只是顺势回到天外南海隐居,否则银狐不会无声无息离开中原。
然更令人不解的是,前往天外南海之冰船消失不见,从此再也无人到过天外南海,彷佛如桃花源般消失在东南海上,留下残落记忆在众人心中。
如迷雾般的谜题,至今尚未解开……
悠扬琴声回荡在一处春意盎然之书斋,几上香茗未冷,聆听者闭眸品味,也忍不住随歌低吟: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
「好兴致,好文采,不愧是昔日天岳军师,一阙《桂枝香》,惊动四座。」抚琴者微微嘲弄,看着他一身傲蓝依旧,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欣慰。
「好友亦是一手好琴艺,四无君今日总算领教。」手持蓝羽扇,惯有的傲气语调令人怀念,睥睨神采如昔。
座落在邪能境外一处天然险要之谷底,无秋风月,平风造雨四无君之归隐处,端赖友人精湛之术法,经过之人只当此地是荒芜的岩壁,竟不知住着曾经颠覆中原的一方枭雄。
「哪里,看来闲云野鹤的日子,并未磨去你一身霸气傲骨,是否兴致一来,再度复出?」端木净停下了抚琴的动作,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不失是个好主意。」四无君笑道,然而傲气依旧,却少了当初的雄心壮志,一场生死令他看透了世间丑态,只愿做个隐居雅士,风花雪月。
他不曾忘记,净尘为了他付出多大牺牲。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两位吟诗作对,岂可少了我?」沐流尘笑着走入亭子,一样是一身世外气味,尘埃落定的结果,也令他不再留恋武林,毫不考虑的随四无君退隐山林。虽然他仍有些放不下与蜀道行的恩怨,但毕竟都过去了。
甘于现况,隐居于世,他们为了她的执念,也为了三人长久的友谊。净尘自损道行助四无君延命至九阳之日,与其师合力施法让四无君再生;而后不顾一身伤痛,执意与蜀道行一战,化解了他们之间的心结。
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一步,净尘竟能请动女阴阳师与她合作,除了使四无君复生外,更配合中原方面里应外合,颠覆了叶口月人处心积虑的计划。净尘与阴体不合之事众所皆知,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步令人应接不暇,也让人明白她手腕之高,的确不容小觑。
「不敢不敢,已恭候大驾多时。」端木净笑意盈盈地为他斟一杯香片,还恭敬的起身让座。
「啧啧,妳这不是折煞了我?大恩人!」沐流尘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不顾她失控的喳呼声。
一旁四无君不落人后,也趁机捏了捏她的粉颊,令她气得牙痒痒,这两位竟把她当作是小女娃看待,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戏弄我有这么好玩?」她阴阴的笑着,随后气闷的转过身去,不理会两人开怀大笑的神态。都这般大的人了,还这样戏耍别人。
「净尘,妳还未说出当时的结果。」敛了敛色,虽说隐居,但四无君仍是很关心江湖之事,尤其是凤族的纠纷,他略耳闻一些,却也不知其中严重性。
「叶口月人之战败已如预期,凤族之事即为我族私事,我不希望你们涉入其中,你该明白,这件事你们插不了手。」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端木净明白他们急切的心情,关心则乱,这点她并不需要。
四无君皱眉,她的一切行为自己并非完全默许,沉默只为了她仅存之骄傲,关心着她的一言一行,几乎成了他隐居以来每日必行之事。
「不要赌气,净尘。」一向骄傲霸道的四无君轻声哄道,「我们是关心妳,否则当初不会布下计中计,让妳无后顾之忧。」
沐流尘点头称是,「净尘,凭妳一人之力,无法有完全把握,再者,楼阳现在手上握有另一把钥匙,是开启凤陵圣地的关键,若他为了最后得胜的机会,定会抢夺妳身上的钥匙。」
端木净微微敛眸,冷笑数声,「谁言只有我孤军奋战?他若是有把握,尽管来夺取,该来的我不会逃避;反言之,我亦不会坐以待毙!」
「有自信是好,一切小心为上。」四无君仍是不放心地续道:「卧江子呢?他应是与妳拟好计划了?」
听闻那名,端木净刷下脸来,俏颜上虽仍是漾着微笑,却冰冷得无丝毫温度,令他俩有些疑惑,见她抿起嘴不说话,傻子都明白她不想多谈。
「嗯。」她仅仅轻哼一声带过,随后自衣袍中拿出一罐血红色的小瓶子,递给四无君,「这个,是计划最后一步,能不能一举成功尽在此物。」
「难道这是……」沐流尘有些结巴的问,她微微颔首,确定他心中不安的猜测,令他不禁急得大声喝道:「这万万不可!妳怎能……」
「我能。」她语气坚定打断他的话,「这是保全他们的唯一方法。」
明白他们不赞同的原因,但她亦有自己的后路,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愿将太多□□全数告知,要是不能成功,那只华丽的孔雀肯定会杀到天外南海兴师问罪。
「妳把仅剩凤元练成丹药,是为了他吗?」四无君并非完全蒙在鼓里,中原与叶口月人一战,银狐身受重伤,即使痊愈,也难再恢复以往的功力;凤血是传言中的珍贵药材,与凤元炼制成丹,伤者能快速恢复,常人则增加近百年功力。而他自己亦蒙受其恩。
端木净但笑不语,那夜与卧江子深谈,就已作此决定,她明白银狐高傲的性子,断不能接受她自损其元助他恢复。
「这样用心良苦,他能感受到吗?」四无君深邃的眸子漾着难以费解的情感,不舍她背负如此重担,银狐不能知晓她沉重的负荷,反让她忙身之余,仍要为其烦恼,说到底,他是有些不服。
端木净微微一笑,轻轻拍着他的手,「你啊,鬼门关前走一遭,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平风造雨的傲气凛然哪去了,鬼使神差勾走不成?
四无君轻叹一声,她就是尽找机会戏弄他,还不多费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就是这性子令他无法忘怀。
难得的笑语,并未冲散他们之间围绕的诡谲的氛围,一重重忧虑之意闷得她无法喘息,她没有选择的机会,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无法尽如人意。人啊,虽是万灵之首,拥有动物所没有的智慧,却仍然无法摆脱七情六欲的操控。
都过了两秩秋冬呢,或许,历劫归来后,她该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
同在邪能境内,无秋风月的另一南端,邪主阴阳师退隐之地,褪去荒凉无色的秋态,鸟语花香,春樱烂漫,竟不见一人踪影,只闻阵阵琴声忽远朔近,缥缈空灵。一袭红袍棉袄镶金英气非凡轻扬风中,独望北方,似有所感应,轻轻叹了一声,淡淡的……随风而逝──
***
往事恍如昨夕,对卧江子而言,漫漫长日也无法淡忘他心系之人,反而更加深刻地思念。凰呀,究竟身在何方?
相较于卧江子垂首湖边轻叹,另一头秋山谷,亦有人临风沉思,冰冷刚毅的俊脸锁不住奔放的感情,如此深切思念,也不下于卧江子的痴情。
两人恋上那一双姊妹,殊知他们竟也残忍如斯,硬是与他们分离两年,连个鱼雁往返也无,只能望画兴叹,苦守寒居。
银狐拿出不知阅读多少次的书信,那娟秀字迹似能抚慰他的相思之情,常常一看就是三、四个时辰,字里行间虽无提及半点儿女私情,但他却能体会到她深埋心中的情愫,不亚于他。
唉,有个这么『能干』的妻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看不腻?」卧江子瞧他又是例行公事,摇首叹道,那封信是净在送他出战圈时急忙塞给他,署名给他与银狐,这点倒是令狐狸生了许久闷气。
「别拿,小心信纸糊了!」银狐瞪他一眼,镇日待在湖边叹气,一身潮湿水气不说,别来毁了净唯一留给他的『信物』。
「啧啧,还真是宝贝啊!」那内容卧江子几乎能倒背如流,不外乎是些体己之话,没有什么令人热泪盈眶的离别词句。
在明白净安然无恙后,卧江子手上就没有什么把柄,每日除了受狐狸威胁外,还得任劳任命地到傲刀皇城处理政事,说来还真是心酸吶!
净尘啊,好歹看在我是妳未来姊夫份上,给个你们姊妹的音讯也好。
「你嫉妒便说,不必说话带刺。」枯燥生活的确乏味,但卧江子这失魂落魄样却令他看不过去,明白他心仪净的胞姊,这些日子东奔西走,整个人形同枯槁、消瘦不已。
「呵呵,银狐啊,自己心烦气躁不必迁怒于我,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卧江子说得无奈,苦中作乐笑道。他怎么也没料想有这么一天,为情所苦,样子还真是有些难看。
当初那一战,只留下一封书信给尚在养伤的银狐,自己便潜入叶口月人内部,打算探探敌人虚实,谁知叶口月人窝里反,楼阳不见踪影,猜测九幽对其应已无利用价值,才会退居幕后。
不过,楼阳能够隐匿的地方不多,除却凤族遗迹,只余凤陵圣地了。没有金银双璧,绝无法开启圣地之门,他必是将目标放在净尘身上的钥匙。
唉,说来说去,他也只能在此等后他们的佳音,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种无力感还真教人气馁。
「哼,我倒看不出你哪里伤心,朱砂笔一拿掌握傲刀天下政经动脉,玩弄权势必是滋味不错吧。」银狐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其实他心里明白,卧江子是借着繁忙的政事来麻痹自己,至少身体疲惫之时,没有心力去想念心上人。
「枉费我们相交多年,你该知道我对这些不屑一顾,主公的委托无法推辞,何况治理有方亦是百姓之福。」他只是尽点棉薄之力去造福苍生。
「不明白。」银狐像是赌气般,故意与他唱反调,这些日子来的苦闷,并非只有他在承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他能撑过两年等待的漫长岁月。
凝视一汪碧绿湖泊,山峦翠绿如蓊,□□明媚,应是充满希望生机之景,然无奈如何端看,都无法摆脱萦绕的思念。原来,为情所苦是这般滋味,苦涩难当,心痛难捱,却又恬淡香郁,旋于其中难以自拔。
银狐苦涩一笑,这才正视自己一直逃避的感觉,他早已陷入超乎他所想象的情网,竟是如此浓烈,深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