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分飞(1 / 1)
黑影轻轻地,踏入这不容侵犯之地。
在好些个月前,至少对四无君、对净尘、对他亦同。颤抖的脚步企图稳住剩余的镇静,不明白所谓最后的真相,只因他们都是俗世中的尘灰,卑俗得可以。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充满着灵气,那碧蓝湖泊拥着一座俭朴素雅的竹屋,一尘不染的月廊仍是云雾缭绕,入其境且得淡淡伤感,故人故居,人事皆非。
叹息,不下数次的重复,为的只是想保有最后的理智。
沐流尘缓缓的走向湖心中的小屋,熟悉的景象越是靠近窥视,越能惹得心头一阵涩然,究竟是有缘无份,他们这情谊来得快,也走得极为匆忙。
经过月廊之时,那抹娇影似是若隐若现,踩着轻快自在的舞步,随动作而扬起的衣袖如新月下的海潮般,带着神秘的晦蓝慑人心神。不绝于耳的清脆笑声,因脚步点地又跃起的铃铛,编织成灿烂华丽之景。
冷傲狂妄的嗓音,微微地倾诉……只属于他们的净尘。
头一遭,他瞧见了挚友心绪飘荡之情。内敛于深处的悸动,眼神绽出温柔心醉之神色,非是一般情谊,了然于心的默契,只得深埋心里。
「预言,应验……」果如净尘所言,她一生中最大、也最难熬过的劫数。
端起盛满淡酒之羽觞,洒向平静无涟漪之湖水,因而起之的宁静点缀一丝丝的水滴,洗去蒙上尘埃之心。
静静地,看着涟漪逝去,回归沉寂之情,却止不住心中的挂念。
「妳这是何苦……竟耗去与生俱来的修行,不顾天理循环之道,逆天救回了他;而今又为了那不足以付出之人,耗损自身凤元,换来的只是……」不轻易显露之哀伤,竟也凝咽难语,不忍继续道尽已然成真之定局。
他深知藏于冷漠之下的真诚,与冰冷自恃的另一个她截然不同,然而却是最能感动人心的一部分,不只是他。
「看来,连你也是她心心念念之人。」一抹淡绿自在闲适地步出里屋,手中摇着一把青扇,轻轻笑道。「留情太多于世,对是生亦死的她而言,难了啊。」
「秋山临枫卧江子。」颇具敌意的眼神扫向他,印象中净尘总是以他的意见马首是瞻,就连他与四无君也不见得有如此殊荣。
「充满敌视的眼神,啧啧,卧江子承受不起如此重礼。」来人无视于激荡出的危险火花,反倒是自在地回以微笑,镇定的不像是一般人。
「能与净尘论交之人,也非泛泛之辈。」冷然开口,沐流尘轻描淡写的说道,「来此何事?」
「卧江子自知与阁下并无一面之缘,何以认得在下?」忽略掉他刻意点出自己的焦躁,语气轻然一问。
「此并非你的来意,开门见山,否则云涛梦笔送客。」铿然有力的话语,令卧江子微微挑眉,露出了淡淡的愠色。
「特来商谈净尘生前交代之事,想必阁下应略知一二,卧江子不再赘言,关于预言,已确定大概之期,地点于天外南海,时间三日后。」收起了难得显现的淡淡怒容,卧江子仍语气隐含着不易察觉之怒意。
非是他有所偏见,当初议谈结果就不允他们插手此事,然而净尘坚持,自己也无法说出正当的拒绝原因。该是说讨厌谈及他们时面露微笑的她,还是自己有些心虚的谎言,无可否认,为了银狐或他,尚是微不足道的理由。
「预言一事四无君与我早已做好准备,只得信号一出,即可行动。」缓慢的清冷嗓音,他是针对眼前这男子所发出的不友善,未反唇相讥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
「看来她很看重你们。」冷冷地,回望他一眼。
沐流尘读出他一再显露的敌意,莫不失笑地暗藏于心,看来有人是防备过头了,论资格也不是他来解释,无谓的仇视该是针对远在琉璃井的某人。
「我不明白你所指何人,就我所知,净尘交友广阔,能收服得了天外南海心高气傲的银狐,想必中原那些人算不了什么。」眼眸一抬,看着卧江子渐渐敛去的怒容,又是几声轻笑无法抑制。
「她将此事告知你们,可见有需借重之处。中原不比天外南海,一旦格杀之机错过,叶口月人大举进犯的目标就是这里了。」恢复笑容,卧江子说得轻松,藉此想一了多年来的宿愿,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净尘想得贴切呢……
好不容易安抚好银狐才得以脱身,净尘当初的嘱咐他可不敢忘,即便冒着泄漏身分的危险,也得跑这一趟,另一方面顺便透过她预先留下的信笺得知,她竟早在她未踏出天外南海前,就布下了所有应对的策略。
该说她是预言成真,还是自恃天赋异禀不惜逆天而为?
哪种结果都是令人笑叹痴傻,怎说她性冷,只是藏于冰冷之心的火焰,恐将化为难以阻止的大浪,怕是失去了企图维持住的定性。
「此事我也耳闻过,玄空血劫之预言,并非只有净尘窥视,这些年来中原暗潮汹涌,也是为了武痴传人与九皇座之预定人选。」沐流尘不知他是否清楚此事,但若是要齐心对付叶口月人,告知他们也是早晚之事。
「九皇座并非在此行动的要素之中,那是你们中原之事。」卧江子淡淡的回答,这麻烦该是由素还真自行解决。
「若说武痴传人之内定,有些是源自九皇座,那……」
「请划分好先后顺序,净尘不会去淌这混水,武痴传人的正统界定,净尘心中有数,若是中原无合作之意愿,卧江子亦不强人所难。」不快地打断他的解释,先前的恩怨并非毫无芥蒂,要面对四无君与阴阳师之情况,别说是他,银狐若得知必是百般不愿意。
「你似乎太小看四无君之于净尘的影响力,更不用说是阴阳师。」
原是平静地商谈计划,不知怎地竟演变成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彼此都是不愿服输的个性,怎么谈论都是无法避免的争吵,再这么下去只怕误了时辰。
「好了,我并非来与你争论这些,」卧江子抬手有些不耐道,「这是叶口月人幽舻之设计图,届时凭净尘事先预定之信号行事,切勿有所耽搁。」
「这是当然。」毫不犹疑的对上他的目光。「在净尘眼里,并无正邪之分。」
意谓,不论他如何得净尘之信任,四无君终究是净尘心中特别之人。
两双眸子对望,霎时似是摩擦出难以察觉之火光,灼烫地令人微瞇起眼。
「无谓的争论并不能令事情圆满落幕,我希望该是出现之人,就不该畏首畏尾地藏于幕后,依靠女人力量之人不足以成大事。」卧江子冷冷一笑,也不管是否引言失当,径自转身离开。
沐流尘目露精光,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是叶口月人,而是那与净尘过分亲昵的卧江子,银狐啊银狐,你当真是彻底了解此人吗?
转身离开偏厅,望着故人生前细心照顾的一草一木,眼角余光不经意注意到墙上一卷熟悉的画作,那笔法似流水柔骨之劲道,令人体之久违的落款,轻轻勾起了心中深藏的记忆……
离情几度天人远,江湖风雨染轻霜,别后不知君远近,情迷醉向桂花香。
他会来此,可完全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四无君啊,既然你是如此担心,又岂放任她于危险不顾?」
***
幽洞之中,一道颀长身影端望前方的布置图,面露担忧之色。
「主上,一切已照您之吩咐准备妥当。」黑影在烛光摇曳的情形下,更难看出其容貌轮廓,唯一能得知的,是他一贯的冰冷嗓音。
计划之始,肇因于多年来的恩怨,凤族向来引以为傲的预知能力,并非人人皆有幸得之,更别论是否庆幸还是窃喜,拥有那样的才能啊,非旁人所能想象。
然楼阳一点也不后悔所做的一切,这是他的妹妹们欠他的,无关乎谁是谁非,族仇该是由同是凤族人的他们一同努力,遑论私人感情。
只是……心疼归心疼,该是要牺牲之时,他绝不心软。
戏,总要逼真才能赢得满堂采,也才能捕捉人心疏于防备的一面,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主上,关于二小姐……」身为楼阳的心腹,并非只是空有绝世武艺,察言观色,适时给予主上建议亦是他获得楼阳招揽之因。
「我自有安排,你只需顾守好凤陵,不得让任何人靠近。」亲手埋葬至亲之伤,楼阳再清楚不过,一生中竟然多达三次之多,他是心硬如铁,不断绝感情如何得到成功之果实?
「是。」黑影迅速自墙上消失,独留幽洞之中的宁静沉闷。
看着掌中之镜,一抹熟悉之人影映入眼帘,若有似无的微笑勾起,手指轻抚着光滑的镜面,脑海中却是酝酿着一股逐渐高涨的怒意。
他倒是忘了自己的胞妹莫大的能耐,与卧江子和那低贱的兽族一样的味道。
邪之主阴阳师,除却四无君之外,最大之劲敌。当年放任她自行至中原游玩似是他的失策,轻忽她浑然天成之吸引力会招来群蜂群蝶,后悔也无法改变事实,雏鸟羽翼已丰,妄想要飞出那温暖的牢笼。
轻笑数声,步向幽洞深处,眼前岩壁竟是平滑如玉,只见他抬掌覆上有着手掌刻印的烙痕,岩壁自动缓缓地滑开,一阵寒气迎面而来,冻得空气中的水气凝结成霜,但楼阳却是不为所动,径自迈步前进。
幽洞之后,竟别有洞天,细看之余,竟是凤族埋葬地之陵寝。
一身华服的他走在石路之上,衣袍丝绸因走动而摩擦出轻柔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寝室之中。
脚步转入一处似是新辟好的寝室内,眼前两具棺木发出花菱图形之光芒,缓缓包住棺中佳人之身形,像是隔绝亦是治疗。
「净尘,为兄可是煞费苦心地替妳守护躯体啊,妳一向知道,为兄最不能拒绝妳的任何要求,只是……妳的师尊、好友,可不在我的保证之中。」满意地望着棺木中人儿,本该是冰冷苍白之色,如今却是充满红润,胸口甚至还微微地上下起伏。
骗局,谎言,妳做的牺牲如此之大,还能换回在意之人的谅解吗?
「要是知道妳亲爱的师尊曾来为妳哀悼,这表情……还会是冰冷如斯?」咯咯轻笑,依旧不改轻佻之样。
端看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楼阳笑意更深,目光瞥向另一具棺木。
「悦凰,妳也太小看自己的能耐了,还有名卧江子为妳神魂颠倒啊……为兄还得指望妳的影响力,击溃那自恃甚高的人类。」
「妳们所做的为兄可是铭记在心,别忘了……」
「静待月圆之日过后,天狗吞月将是杀戮舞曲始焉之兆。」
***
盘据在天外南海与中原上空之幽舻,今日蠢蠢欲动般地起航,幽舻上不见巡守之叶口月人,反倒有着大批的兽人搬运着精锐的武器来来往往。
九幽领着邱霍蛉叶巡视着准备之成果,一双美目注视着脚底下的丰饶之土地──有别于叶口月人早已荒废贫瘠的家园。
「行动之期确定了?」冷冷的嗓音询问着身旁的辅权。
「是,就在下次的天狗吞月之日。」
九幽若有所感,眼眸不自主的望向天外南海的方向,总有一种不祥预感在心中成形,万事皆备东风亦齐,但那不踏实之感仍盘绕于心头。
『忧乎!魂兮梦兮,掌舵之物,始于虫源四族之地,凤兮!』
那句刻于邪帝指环内的谶纬,有何玄妙之机?任凭她如何想,也无法参透其中之奥妙,既是刻于指环之上,必有其重要性存在。
掌舵之物……莫非指的是叶口月人传说中有着强大力量的神秘幽舻?
「辅权,关于神秘幽舻之事,你知悉多少?」九幽转过身来,冷冷问道。
「属下曾耳闻那是邪帝最初打造的天兵神器,拥有摧毁天下的可怕力量,只是传说毕竟有其造假之处,属下也不敢断言是否属实。」
「若非是传说呢?」
「毫无疑问那将是协助叶口月人占领天下的最大利器!」邱霍蛉叶不明白幽皇提及此事有何用意,但若是传说属实,那么不必损兵折将,中原亦是囊中之物。
「依辅权之见,当初邪帝造出此物后,最有可能将其藏匿何处?」
「如果前提是有造出此物的话,那定是将其收在天外南海,另外属下听说邪帝曾将掌控神秘幽舻之钥交给了凤族长老,但其真实性仍有待查证。」
四族之首,凤族。
相传凤族早在多年前一场叛乱中灭亡,为此邪帝还将四族大作调整,另行创造出人族掌理天外南海。只是,事情真有史册记载的那样单纯?
「那么凤族是否仍有幸存者?」若是要一探真假,直接找出凤族遗孤是最快之快捷方式,为取得中原,任何有助于胜利之因素都不可放过。
「没有,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仍是有人相信还有凤族人存在。」
「哦?」九幽美目一抬,街谈巷语亦是有其根据才对,目光流转同时,语气慵懒问道,「何以言之?」
「据说当时的神官端木凤云,因与人族相恋被逐出凤族,而未涉入那场叛乱中,照理说应仍在人世才对,只是近年来消息全无,纪录上仅以行踪成谜记载。」
「既然如此,又为何说是灭亡?你们做事都如此草率?」九幽语气严厉问道,一字之差,即会影响到所有事情的决策,岂可如此含糊带过!
「这……属下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详细情形得传唤史册记录官方能知晓。」
无缘无故领了一顿骂,邱霍蛉叶心里既是怨恨又是不服。接受一名女子使来唤去已经是他最大极限,岂料这名人类女子竟如此对待他!
「罢了,这件事我会交代其它人去做。」九幽没有忽略他微微愤恨不平的模样,而后语气温然说道,「辅权首要之务是确认天狗吞月之日行动无误。」
「属下明白。」
为了能一举拿下中原,身上重担已增添不少,作为叶口月人的领导人,这压力远比当初她做个公主来的大……思及此,九幽脸色一变,立即恢复冷酷无情状,她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自己,以前的种种不堪。
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只是男人传宗接代的工具,再不就是炫耀己身的战利品,丝毫无地位可言,即使贵为公主,想要与心仪之人长相厮守竟也难如登天。
眼光接触到身后浓浓的关心担忧,回首,一双带着忧伤的眸子盯着她,随侍在身的行为只会令她更为反感。九幽一声冷嗤,她要颠覆传统,不仅是统驭全天下,更要让那些羞辱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虎王,我累了,去将我的床褥备暖。」原是武将的他,最近常被九幽当作仆人般使唤,不语的神情似是透露出意图弥补的愧疚。
望着他顺从的样子,九幽竟未感到丝毫的得意,反倒是一阵揪心之感,令她无法喘息……
脑海闪过片片属于少女娇羞之面容,惊得她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盛满怒意。
不,她不会再是那个无知的缳莺公主。
如今她握有令人称羡的权势,位居万人之上,该是要向那些自私自利的男人复仇之时了!
夜已深,原是欣赏居高临下之乐趣,如今却是索然无味,充满仇恨的满腔怨火,竟不知,自己的心亦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