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篇10（1 / 1）

十九

这一年的春节没有回老家，在X县过的。圣英在小琳升初中的时候也搬到了这座城市，所以今年是一家四口数年来第一次聚在一起过年。

大年三十中午，尹鸿恩带着他媳妇来拜访景轩，提了两大包吃食给橙橙。景轩留两人吃饭，酒桌上你看来我往说着客气话。橙橙坐在小琳旁边，站起来伸筷子夹肉。她已经四岁了，粉妆玉琢，水灵灵的一个小人儿。尹鸿恩说这小姑娘长得漂亮，是个美人胚子。景轩望着橙橙笑，说现在哪知道长大的事，不过比小琳生的俊倒是真的。小琳也笑，不说话。

本来算是顺利的一次拜访，主宾尽欢，却因为后来的一件事闹得很不愉快。小琳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是言语上顶撞了景轩，还是神态间对他的命令露出反感或蔑视，亦或仅仅是他看她不顺眼。

景轩暴怒的时候是很吓人的，他一脚将小琳踹倒在地。倒地的时候小琳只觉得右腿剧痛，紧接着脑袋又遭到一记重击，头立刻嗡嗡的，天都在旋转。当景轩开始拿板凳打她时，她终于忍不住恐惧哭了出来。

尹鸿恩一家站在旁边，脸上尴尬。尹鸿恩走上前去拦景轩，嘴里说着劝解的话，他媳妇扶起小琳，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圣英从厨房出来，却只是将橙橙领开，说姐姐不听话，爸爸在教训她。

小琳转眼看到，更是连圣英一并恨上。她暗暗发誓，她要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尹鸿恩一家走了之后，景轩还在不解气的骂骂咧咧。橙橙跑到他身旁，小手打了他一下，赶忙跑开。景轩一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橙橙恶狠狠地瞪着他，撅嘴道；“你坏！你打姐姐，大坏蛋！”

她声音清脆，带着孩童音色特殊的糯糯质感，却听得小琳心中一愕，恍恍然起来……

等她稍微大点，她开始渐渐懂得景轩一直标榜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家庭暴力多少是带了点对在社会上遭遇的不如意的报复心理，没有能力让别人屈服，只能变态的将气愤、怨懑撒在家人身上，比如她、圣英和橙橙。只是她不明白，在这样的家庭中为什么还能开出善的花朵……

二十

不管景轩怎样威逼利诱还是棍棒相加，愿不愿意学习还是在小琳自己。父母操心抵不过孩子自己明了。

小琳真正懂得认真学习是在初二下半学年，身边的玩伴开始拾起书本，小琳也开始思考学习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一旦有了目标，勤奋、刻苦紧伴左右。小琳不笨，在某些方面还算得上聪明，半学期下来，成绩直匆匆上前，挤进了前一百名。实验中学汇聚的是X县的精英学生，她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算不错。

景轩很为她高兴，小琳想成绩是她自己的，没缘故被他拿去炫耀，所以每次考试完，他不问她也不说。以至于好多次景轩以为她考得很差。如果考得好，一般小孩都会邀功似的拿到父母前。谁又不是这样呢？

初三的时候学业紧张起来。许多家长嫌学校的伙食不好，做了好吃的中午带到学校给孩子补充营养。圣英也去过两次，第三次她再去的时候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爸爸让你请假。”

“为什么？”小琳皱眉，最讨厌景轩有事没事找个借口将她从学校里支出去。

“你爷爷……正在弥留期，医生说……也就这几天了。”

小琳没说话，半响点了点头，“知道了，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的课上完后，小琳向班主任请了假，在夜色中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半年前爷爷上山拾柴火，回来的时候路过二大爷地边，见有几棵杂草就伸手去拔，耳朵聋没有听到身后嘟嘟响的喇叭。田间路窄，机动车已经到了身后，爷爷忙往后退，被一块石头绊了脚，之后就再没能站起来。

小琳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爷爷的床铺被移到了堂屋，正对着大门，一大群人将那小小的床铺围起来，更衬得头顶的灯光昏黄暗淡。

小姑看到她，忙把她往床边拉，抹掉脸上的泪水，说：“快过来，让爷爷看看你。”

小琳看到爷爷了，老人家已经说不了话，眼睛闭着，鼻孔一张一翕，空气稀薄的要拼尽全力才能吸进肺里。他印堂发黑，嘴唇泛紫，是垂死之人的面相。

突然，爷爷睁开眼，眼神在人群里搜寻，嘴微微张开，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在找人，”二大娘说，“……找琳琳。”

爷爷是在找她，二大娘把她推到床头，爷爷的呼吸平静下来，望着她，眼中映着房顶的灯光，明明灭灭。他在等她，等她回来看她最后一眼，她来了，就圆满了……

爷爷脑袋朝右转着，临死之人的眼神，小琳看不懂，只是眼眶温热，泪水浸润面前景物，像一幅油彩画，昏黄的色调，背景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凌晨的时候爷爷走了，床角的长明灯在冷风中摇曳，豆油灯长明，生命之灯却灭了。

哭声响起，远远传到街上，拜丧的人前脚跨进大门就开声哭起来，哭着奔向灵床，与屋里的悲泣聚在一起，汇成呜咽之河，将死者的灵魂送往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