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篇9（1 / 1）

十七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小琳坐在被窝里吃豌豆，盐水煮出来香香面面的，很好吃。渐渐的，冒尖的小瓷盆变平了，旁边多出一大堆豌豆皮。

外面雨声响得紧，“哗啦啦”的敲打着柏油马路。小琳翻了几页书，挺喜欢这样清闲的时光。

敲门声响，小琳跳下床去开门。是景轩。

景轩眼睛朝屋里溜了一圈，停在桌子上的书上，笑道：“看书呢？”走过去拿起，是本《西游记》。心里更是高兴，嘴上却说，“不出去玩儿？”

“外面下雨。”小琳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唔。”像是突然记起这茬，景轩拉开灯，“看书记得开灯，天这么暗，眼睛都看坏了。”白炽灯泡猛地一亮，晃了眼。

“等这雨停了，我带你去S市吧？”

询问的语气，却没有反驳的余地。小琳不说话，景轩没在楼上多呆，下去找二姨夫去了。

雨傍晚的时候才停，小琳踩着柏油路上凹凸不平的水洼，跟景轩坐上了开往S市的汽车。

圣英住在S市。小琳再见到她时有些没认出来，她胖了，下巴有两层，怀里的娃娃朝景轩“咯咯”的笑，伸出胖胳膊让他抱。

景轩接过娃娃，叫了两三声宝贝儿。圣英笑着，说小家伙认亲哩，知道爸爸来了就高兴。小琳愣愣的站在旁边看着，觉得自己多余。

暑假是在S市过的。小琳有时会帮圣英照看橙橙，大家都这么叫她，不太叫她的大名。橙橙长得很可爱，快一岁了，不会走，圣英在门口铺了张竹席，她兴冲冲的在上面爬来爬去。小琳不喜欢她，本来拥有的就少，她一来，更一无所有。

八月结束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小伙伴英子。小琳和她躺在床上说话，橙橙在身边爬来爬去，哭着找妈妈。小琳下意识的不去理她，继续和英子聊天，眼角余光看到橙橙涨红了脸，呜呜哭着从床角爬到另一个床角。爬吧，让她爬吧，掉下去才好。

床是矮脚床，离地只有二十厘米，但摔下去也是一样的痛。橙橙再一次爬到床边，手按到空处，“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之后便是嚎啕大哭。圣英从厨房跑出来，急急忙忙跑到床边抱起橙橙，一脸的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留你一个人……”橙橙只是哭，嘴里呜呜发出一些单音节的词，“妈，妈，妈……”她说。

圣英没有迁怒小琳，也就没有留下空间给小琳自责。她应该是责怪自己多一些，小琳想，但自己小的时候，她可以丢下她跑回娘家，不闻不问，就没有一点自责吗？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有爱过她？那时候她还没有断奶，是奶奶用奶粉把她养大的啊。

十八

上五年纪的时候，小琳学习不很认真，但成绩一直是中等，不算太差。那时还是五年制小学，中考的时候小琳不费力气的考入了私立的实验中学，当时X县师资最好的学校。景轩很高兴，带着她回村，走街窜户的炫耀。他是因她而骄傲。小琳不知，只觉得到别人家里去很尴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小学的时光就在夏天开始的时候结束了，很久之后回想起来，是一帧帧色彩烂漫的水彩画，夕阳下体育场上走着的女孩，身后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哭着要吃雪糕；公园游乐场的蹦蹦床上曾经洒落过她和伙伴们的欢笑；夜晚的灯会，整条街都红彤彤的，人们聚成堆看别人投圈儿，荧光棒闪着五彩的光，折成各种奇妙的形状，背景音乐苍凉，是一首早被忘却了的情歌……

之后便是初中。

实验初中是半封闭式教学，学生都要住校，周末虽然可以回家，但毕竟算是离家生活，有点自立的感觉。

没有了约束，小琳觉得很自在。上课的时候听着听着课就将书本翻到最后一页的白纸，对着买来的贴画画小人像，居然画的尽得其神韵，周围的同学争着要。晚上自习的时候，趁班主任不在，将微型小说拿到桌面上，看的也算是“如饥似渴”。周末说不回家，和宿舍的人闹到深夜，从一个床铺跳到另一个，吃零食，讲故事，一群女孩子躺在床上呵呵傻笑。

如此半个学期下来，期末成绩自然是差强人意。初一一千三百多名学生，她考到了一千名以外。

这一结果无疑给景轩打击很大，小琳无所谓的姿态又刺激了他，整整一个冬天他把小琳关在屋子里让她看数学奥赛题。

无聊的冬日，手冻得通红，麻木的握不住钢笔。外面传来橙橙的笑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硬是刺激着她的神经。小琳朝手上哈了口气，桌子上有一盒火柴，停电时用来点蜡烛的，她抽出一根划燃，看着它烧到指尖再吹灭。一个上午，面前的书没有翻过一页，景轩进来看到，立刻暴跳如雷，拧她的耳朵，“你一上午干什么了？啊？让你看书，你看了么？一上午没翻一页！我看你中午不要吃饭了！就这样坐着！”

小琳忍住泪水，耳朵被拧得生疼，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掉。她想哭，又努力克制着，哭了也是让别人看笑话，有什么用！

午饭还是让她吃了，但她觉得像施舍。包子很香，吃到肚子里也不是自己的，要还回去。什么时候她能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完完全全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