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篇8（1 / 1）

十五

小琳走得急，几乎没有看脚下的路。路过三大娘家后面的那片坟地时心里发怵，不敢看那两包土堆，跑着过去了。

天暗下来，暮色渐浓，小琳有些后悔，真不该贪玩忘了时间。景轩说今天带她去城里见圣英，会不会等她呢？

到了西村，单薄夜色中熟悉的白铁门紧紧关闭。小琳不死心，跑上去敲了两敲。没有人，景轩已经走了。

一定是回来见她不在，自己去了X县。

小琳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天边的一线白光被夜色吞没，天真的黑下来了。

母亲唤孩子回家吃饭，一声声，透着急切。晚归的农人拎着锄头，肩上是为家里牲口割的青草。孩子们从小学操场上跑回家，额上的汗渍未干，被母亲数落着，消失在一家家门口。

都回家了，除了她。小琳走到路中央，一条路牵着东头和西头，该往哪儿走？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别人都有家，她没有。她的家在哪里？夜色中那冷冰冰的铁门、黑洞洞的窗口是家吗？不是，她摇摇头，抬臂擦去脸上的泪水。她没有家啊，是没人要的孩子，没有家了……

她蹲在路中央，抱着膝盖痛哭，伤心欲绝，泣不成声。晚归的人们聚到她身旁，议论纷纷，猜她为什么哭泣。邻居端着饭碗凑过来，惊讶道：“哟！这不是校长家的小孩么！你爸爸走了，说等你不来，快别哭了，去你奶奶家吧。”

小琳不听，泪眼朦胧中，看到一截玉米秆之类的棍子，握在一个比她稍大的孩子手里，棍子顶端塞着一只萤火虫，夜色中微弱的光芒一闪一闪，照不亮黑暗却仍旧固执的亮着。她抽噎着将目光移开，就让她哭吧，好好哭一场，再也没有心情去管别人心里是怎么想。

最后不知是谁告诉了南村的奶奶，奶奶忙拄着拐杖急匆匆的赶来了。

“走吧，”奶奶牵起她的手，“跟奶奶走，回家去！”将她带回家。

小琳一路抽噎着，任由奶奶拉着，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数落，心中惶惶然。明白了什么，却还是不很懂。该珍惜的，该忘记的，混在了一起，许多年后逐渐明白了，却又都晚了……

十六

小琳要去县城上学了，景轩通过关系将她送进一所私立小学。城里离家不算远，坐汽车四十分钟就能到，周末不上学的时候还可以回来。

小琳住在二姨家，虽然景轩给她另租了间房子，但仍旧是寄人篱下。

二姨和二姨夫是做衣服的。二姨夫姓胡，温州人，“小胡制衣”在县城也是块响当当的招牌，许多人慕名前来，看中他的手艺。二姨夫招学徒，乡下人将年轻的孩子送来，想让他们学一门手傍身，来的大多是女孩子。小琳会和她们一起玩闹，打趣她那个傻舅舅。圣永比小琳来得早，跟他妈一起过来的。二姨有个小男孩，接爸妈过来帮她看着。圣永妈来时顺便把圣永也带了来，说是让跟他二姐学学本事，将来也好有个饭碗。

除了大街上的门面，二姨夫在附近租了几间屋子，不是很大，挤挤攮攮的摆满了缝纫机。白天那些女孩子们就坐在这里做衣服，脚踩着缝纫机踏板，一屋子“吱噔吱噔”声。

小琳将线对着缝纫机上的针孔，穿了几次没穿进去，扔了线头，跑到小芳的机子前，看她熟练的按粉饼划出的线条将布缝纫到一起，右手在前面扯着，左转一个弯，又直着下来。

“你听说她们给舅舅说人家了么？”小琳问，注意看她的表情。

“怎么了？”小芳皱着眉，牙齿咬断线头，手中半条裤腿已经成型。

“舅舅不愿意，说不要娶那女的，要是真的娶，还不如娶你。”说完，抿着唇笑。

“他爱娶谁娶谁，稀罕！”小芳轻嗤，灯光下，脸上的雀斑愈加明显。

小琳有些没趣，门外姥姥喊她睡觉，她应着走了出去。

舅舅站在姥姥身旁，手中拿着毛巾牙刷。小琳皱眉，觉得不是好兆头。

“你一个人住楼上那屋子不安全，让舅舅也上去。”姥姥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钥匙，递给小琳，“我又配了一根，新的给你。”

小琳不接，垂着头，“才不要他住上面！”

姥姥一愣，“不让他住让谁住，小芳？”

“谁住都行，就是不让他住！”小琳扭开头，觉得落在地上舅舅的灯影子都那么讨厌。

姥姥有些生气，圣永却拉了拉她，说：“那就让小芳上去住吧，我住哪里都一样。”

他望着小琳笑，俊秀的脸有些苍白。小琳咬着嘴唇不去看他，心里对他的厌恶又增了一层。

很奇怪的，她这个傻舅舅喜欢她，也毫不吝惜将这份喜欢表现出来。小琳对他却是避之不及，她看不起无用的人，而圣永显然就属于这类无用的人。

最后，还是小芳搬去了楼上，小琳一战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