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上篇3（1 / 1）

五

和所有农村的孩子一样，小琳喜欢和小伙伴们满村疯跑，想出各种新奇的法子玩闹游戏。小学校操场旁边有一条河，河水干了露出河床，不知附近那户人家在贺礼堆了厚厚一层玉米杆，离河岸大约两三米。小琳就和一群男孩子从河岸往玉米秆堆上跳，起先还有些害怕，后来胆子越练越大，一次次乐此不疲起来。或者是大人们在地里干农活的时候，几个小孩儿凑到一起“办大桌”，就是办喜宴的意思，将各种草叶混在一起，用石块砸碎，盛在片状的“石碗”中，给客人们吃。有时还会去地里捉一只“东倒西歪”，砍成两半作肉菜。再者就是玩泥巴，泥块要硬度适中，太干了做出的“泥碗儿”不容易破，太湿了又不成形。

玻璃珠、纸宝、跳格子、沙包、跳绳……孩子的一天是很容易度过的，在这些简单的欢乐中，傍晚很快就到来了。

疯了一天，要是口渴了又不想回家，就去东村的水井。一个孩子握着铁把将井水压出来，其他的孩子们就聚在突出的井嘴旁，直接张口去接流出的井水。“咕咚咕咚”喝到肚中，冰冰凉凉，十分解渴。

小琳捧着一汪水晶似的水，正准备往嘴里送，河对岸一个担水的妇人望着她笑道：“这不是校长的女儿么？前阵子不见你，看你妈妈去了吗？”

小琳嗫嚅道：“没有。”笑着将脸别到一边。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已经给你生了个弟弟。”女人过了桥，将扁担一端的铁皮水桶放在井嘴下，震动双臂开始压水。

“没有……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小琳低下头，感觉不自在起来，河边洗衣服的村人将目光聚在她身上，脸上带着好奇的不含恶意的笑容。“走吧。”她扯了扯乔乔的手，希望赶紧离开这里。

景轩和胜英半年前离的婚，但村里人都相信两人并没有真的离婚，只是胜英有了小孩，为逃避计划生育，景轩让她住在城里的亲戚家。景轩一直都想要个男孩。

小琳带着乔乔尴尬的逃离，并不是对撒谎有多么内疚，只是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景轩和胜英都嘱咐过她，要是有人问起胜英，她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要小孩什么的都不要给人说。在这一点，小琳想自己是终于约定的。

身后响起一片笑声，一个妇女的声音：“那小丫头可精了，什么也不告诉人。”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琳躺在被窝里，瞪眼望着屋顶。奶奶将煤油灯放在床头的大红木箱子上。屋顶上就出现一片昏黄，跳动着，映着奶奶的影子。煤油灯熄灭，影子不见了，不过外间的灯还亮着，透过三角形的屋椽射过来朦朦胧胧一小片。

小琳望着那圆木架起的屋椽，想会不会有老鼠爬到那上面，晚上她睡着的时候，它就在上面走来走去，趾高气扬。

老屋里面有老鼠，上次三大爷过来，发现屯粮食的席子被咬破了一块。黄猫儿还捉到过一只，吃得只剩下一小块毛皮，叼过来扔在堂屋门前，邀功似的。

记得爷爷说过，猫咪捉到老鼠先是不吃，将它咬得伤痕累累只剩下一口气，放开爪子让它跑，老鼠以为能活命就拼命地跑，猫儿一跳又把它捉回来，这样反复几次，直等到那老鼠生机全无，才将它吃掉。还是吃得只剩一小块鼠皮。

小琳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睡着了。

六

快过年的时候胜英住进了医院，已经过了预产期，孩子应该会在年前出生。

圣英妈提了两只山鸡去看她，山鸡放在白色蛇皮袋子里，又塞了几瓶香油、一小桶腌渍的蒜苔。

圣英妈一边将山鸡挂在厨房的吊钩上，一边和女儿说话，“他说跟你复婚了吗？”

胜英摇了摇头，将白瓷缸送到嘴边，喝了口红糖水，“他说复了婚之后要是被人查出来有了小孩，事情会不好办。”

“你就听他的！”圣英妈轻嗤一声，“把你骗的团团转。”又叹了口气，“过年他还来吗？”

“来，就是还得回去，要在老家过年。”

圣英妈不说话了，望着在吊钩上摇晃的山鸡出神，过了一会，抬手揉了揉眼，“这个样子咋办啊，总不是过日子的样子。”

“妈，你哭啥，等小孩生出来，长大了，就都会好起来的。”圣英有些不安，将白瓷缸放下，不再吃了。

“那要不是男孩呢？”圣英妈问，又抬手抹了抹眼眶，“唉，就想要男孩，第一胎是个姑娘就天天吵架，又打又骂的。生个男孩又怎么样呢，像我这样，还不是没人送终。”

“妈，你别说了。”圣英叹了口气。

圣英妈住了口，吸了吸鼻子，深处皲裂粗糙的手在煤炭炉子上烤着。洋白铁皮的大水壶“咕咕”的响，水快要沸了。

“圣永又跑出去了，发病后不愿意吃药，大雪天的，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圣英妈喃喃道，脸对着炉子，是说给她听的。

“没去找么？”

“我们一个老头子一个老太婆，怎么跑得过他。”

“爸是在家里等他吗？”

“唉，希望他还记得回家的路，脑子一混，恐怕连人都不记得了哩。”

“他认不得别人，村里的人也认识他，说不定已经把他送回去了。”

就怕他病一犯，倒在哪条沟里，没人知道。圣英将头扭向窗外，透过结满了冰花的窗玻璃可以隐约看到雪已经停了，天空仍旧阴霾，灰沉沉的颜色将日头笼罩的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