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银子去哪儿了(2)(1 / 1)
入夜,我便躲进万俟尹奚的厢房里嗑瓜子。
他这处地理位置优良,刚好能看见正屋那边的情况,而我那处却被几颗矮树挡去视线,这才来了他这里叨扰。
他见我来找他,很是高兴,从进屋开始便一直说个不停,可全被我当作了耳旁风,只偶尔哼一声算是回应,而我的眼睛却时不时的往正屋那边瞄。
若是我没有估计错,今天晚上,他们夫妻就该合计合计开学堂的事了。
那边烛火一直亮着,但没什么吵闹的声音,等得我有点儿急。
万俟尹奚见我身在此处,心却远去不见踪影,睨着眸子说道:“言儿,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嗯?”我恍然回神,又愣了愣。
“莫不是你把那五夫人打了,现在担心人家相公过来报复吧?”他擎着一抹笑,漫不经心地转着桌上的空茶杯,说得满不正经。
我撇撇嘴,不理他。
“还是……”黑亮的眸子闪了闪,好似仅此一眼,便将我全部看透。
“……?”
“来了不过屈指几天,便将张家搅成一锅乱粥,言儿,好本事。”他说得半透不明,虽未道穿,却也能让我明白,他知道我心底打得什么主意。
我隐隐一抖,将他的夸赞心领了。
心中揣测,他一定是有什么窥探心事的巫术,绝对是这样的!否则,他怎么能将我的事琢磨的那样清楚。可是,我却从未听说还有人能使用那样的术,既然不能防备,还是离他远些好。
正当我为怎样离他远些而愁苦,正屋那边竟有了反应。
只听得张老爷一声巨吼:“银子去哪儿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张老爷暴跳如雷的模样,心下顿时来了精神,扔去手中瓜子,拍拍掌心里的灰,凑到窗台前,静静倾听。
万俟尹奚垂首一笑,摇了摇头,继续玩弄桌上的空茶杯。
五夫人嗓音不济,只能听见张老爷一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对白,让我不禁皱起眉来,心想,这样偷墙根着实费脑子。
“我把锦玉坊交由你,你就是这样打理的?嗯?既然不会处理,为什么不来问我?”
原来是兰宛在哭诉自己能力不及,追不回欠债,才赔了那么多。
“我每每问你,你为何不说?又为何只给我看生意单子和账簿,叫我别多费心伤身?账簿?对了,你还做假账?账簿上不是都还了吗?怎么最后全是呆账死账?”
原来她都是这样逃过张老爷的眼睛的。
“那些人呢?他们是谁?既然你不行,我自个儿去追债!”
老将意欲亲自出马。
“什么?你和他们签了那样的协议?你还有没有脑子!这是拉拢关系的策略么?这是割自己的肉喂老鹰!”
嗯,他指的协议应该就是指老掌柜说的那个,“押金一百两,欠债满三年,债务抵消”,完全是个自杀式的“仁义”经营策略。
张老爷这几年看到的都是一堆数字,只知道锦玉坊做了许多笔大生意,还对五夫人刮目相看,却不知库中亏空,早就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子。再这样下去,锦玉坊所欠下的债务,便足以拉倒整个张家。
我问过那个老掌柜,他说,那些上门来与他们做生意的,都是一些“踹寡妇门,掘死人坟”的地痞无赖,他们知道有这个便宜可占,便急忙蹭吃蹭喝,当然不愿传出去和别人分享,只想多拖沓几年,再占些便宜。
因老掌柜六年前犯了大错,害得店面亏损了一大笔,五夫人威胁他,要是他将店中的情况告知张老爷,她就会把他的失误也告诉老爷,大不了玉石俱焚。他念着,若是这样拖沓下去,自己还能再混迹几年,捞个棺材本,所以便选择了沉默。可是,有时候心中愧疚难耐,只好抽烟解闷,渐渐地,就变成了烟鬼。
而张老爷对五夫人又是满怀信任,根本不会主动去调查她的经营情况,这才叫五夫人瞒了他些许年。
如今,就算是闹上官府,那些欠满三年的人也不用再还债,五夫人在锦玉坊摸打滚爬五六载,仅仅是那些不用还的,也够张家吃上一壶。
“你……你……”张老爷声音颤抖,大有气背过去的架势。
接着,便是一阵呼啦啦摔杯砸盏的声音。
我想,张老爷该是已猜出了六七分,才悠悠地活动活动筋骨,回首朝万俟尹奚一笑:“该我们上场了。”
他回敬我一个笑脸,摆好茶杯,站起身踱步而来:“难得热闹,自是要去看看。”
一出房门,便看见一堆人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往主屋里面窥视。五夫人进张家六年,却从未和张老爷起过冲突,今日也叫他们开开眼界。
张老爷对五夫人的疼爱一半来自于怜香惜玉,一半则是对她生意头脑的肯定。如今,他蓦然发现自己被枕边人骗了五六年,想要继续怜香惜玉也难,特别是像他那样暴躁的脾气,指不定早就将五夫人狠揍了一顿。
不知是哪个敏捷的丫鬟去通知了各房夫人,却见四位夫人慌忙朝这边赶来,脸上皆挂着一眼读不出的神情。
大夫人看见我,忙过来问我情况,诧异之中暗藏几分欣喜。
我只叫她安心看戏。
“老爷,老爷息怒啊……”三夫人趴在门上,含泪拍门,一脸妆容,哭花了不少。
平日里就属她和五夫人还有几分交情,她不知此事详情,应是觉得张老爷只是逞一时之气,事后必然会对依旧五夫人呵护有加。此时她无妨做做戏,以后还能叫五夫人和张老爷都对她留几分谢意。
见三夫人“卖力”如此,我若是不“帮帮”她,委实算不得人。
故而清清嗓子,高亢一声:“五夫人兰宛,是为渠阳城兰家幺女,兰袁凡小妹。”
二夫人脸色一黑,冰冷地立在远处。仿佛这份尘封的记忆,未曾从她的心里抹去过。小毛贼困惑不解,扶着二夫人细细凝望。
大夫人顿时震住。
张老爷猛然打开房门,眺望着我,满脸大骇。
不用我多说,他也该猜出来了。
当年之事,不光令兰家和吴家难以忘怀,就算是张家,也是难以启齿的一桩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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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张老爷遣散了下人,听我说完一切。
待到真相浮出水面,他“泪斩马谡”,一纸休书,送走了兰宛。张家之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当夜,我便将大夫人给我的通关文碟留在了万俟尹希的屋中,十日之期未到,我还没有给他答案,他必然会想法设法的来寻我。只不过,他的文碟对我效用太大,实在还不得。可若不留个门路给他,他一怒之下跑去重新申请文碟,说自己先前的文碟被小人给偷了,那我还不被拉去再绞死一回?不如留下这个予他,只是得苦了他,要扮作女子入城。(张嫣不如万俟尹奚的名声,然而,名声大的好处便是你可以有使节,使节男女不限,但是常人的文碟却只能自己用)
不由想象他浓妆艳抹的模样,心情大好。
其实,原本还准备和大夫人告个别的,只是我不愿平白无故地惹下两行热泪,看着太揪心,也便不着声息的离开。
趁着夜色,攀墙翻瓦,张家远去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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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寒露深重。
城门口还是那几个散开的守卫,我将通关文碟交给其中一个官兵,他垂下眼一看,脸色煞白,未做检查便恭敬还我,满脸堆笑的将我放进城去。
天色尚早,道路上人烟稀疏。
我心下盘算是不是该先吃个早饭,俗话说,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源源不断的麻烦。
方游荡着行了几步,却闻身后想起一道圆润嗓音:“敢问阁下与万俟公子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