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一章 往事那堪忆(上)(1 / 1)
吕长清并没有走远,倾月刚刚的那番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而他竟连反驳都不能,因为她说的没错,那桩婚约是他故意隐瞒的,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吕长清是靠女人爬上去的,他一点也不想做……春和的姑爷。
即便,春和早已不再,她再也不是什么大小姐。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厌烦倾月的,其实吕长清自己也记不清的,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那天,她拉着他的手,问他可否愿意随他爹爹学戏时起,他便对这个亲手决定了他命运的女孩产生了怨恨。
是的,他怨恨她,谁让她那天偏要出现在他面前,如果那时她不去理会他的死活,不去多管闲事得问他,他是不是可以拥有一条与他那不幸的母亲完全不同的命运呢?
他的母亲曾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角儿,却因为爱上一个薄幸的男人而颠沛流离一生。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母亲时常花着浓艳的妆坐在一群叔叔伯伯怀里唱着他听不懂的戏文,他那时不懂,以为这是大人之间表达友情的方式,直到有天同村的小伙伴围着他骂他母亲是狐狸精、是婊/子时,他才明白,母亲是在用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嗓子取悦那些人……
从那时起,戏子这个词在他眼里只觉轻贱,是比青楼□□还不如的行当,他曾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学戏,只为不与他的母亲一样凄惨的活着,最后沦为以戏取悦人的行尸走肉!
他母亲死的时候很突然,突然到他甚至忘记流泪,依稀记得那天大雨如注,他坐在街心桥头等待去对面买伞的母亲,转身前母亲对他露出了最温柔的笑,温柔的近乎幻觉,所以下一秒即便她被飞驰而来的马车撞倒在污水里,他也察觉不出那是真或假……
后来,他与自己默默打了个赌,只要有过路人愿意收养自己,愿意为母亲安葬,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会随其回去,却不想命运终是爱开玩笑。
那日来往行人匆匆投来或疑问或同情的目光,却没有人询问过他一句,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拉着一个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那女孩穿着一件藕粉色的花裙子,浑身湿答答的,却一点不见狼狈,犹记得她那时说的第一句话,她问他:小哥哥,你冷不冷,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她说这话时,眼睛了闪动着晨曦一样动人的光彩,那时他恍惚地以为听见了天籁,却被她身旁的中年男子的一句话彻底打回了现实。
那个男人问他可愿随其回春和班?
是一个气质很儒雅,但肩膀很厚实的男人。他说话时目光不时瞥向那个小女孩,温柔、宠溺,是他从未体会过,却深深渴望着的父爱。
这便是吕长清与倾月、郁班主郁景华初次相遇时的情景。
直到现在吕长清也弄不明白自己当时明明可以拒绝,为何还是答应随他们父母回了春和班,真是因为那个与自己打下的可笑的赌,还是……在贪恋那一点点温暖?
一直渴望的东西却偏偏在自己最厌恶的戏子身上得到,甚至为了生活,纵使厌恶也不得不依附、讨好。剪不断,理还乱,所以只能将这一切的源头归结于倾月,他卑鄙的想着,是倾月改变了他的命运,若她当时晚点经过那里,或是像别人一样匆匆投来一眼,像打发乞丐一样丢几个铜板,不开口问他冷不冷,不带他回“家”,恐怕他那时也不至于那样厌烦她的纠缠了。
“主子,夜深了,该回府了。”小童宴喜见吕长清许久未出来,有些着急地跑进来,不想竟见吕长清站在院门前独自出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出声提醒。
闻言,吕长清从回忆中清醒,他抬头再看了一眼那坐在梧桐树下的单薄背影,有些恍惚地转身走了出去。
“宴喜,你说我是不是很混账?”平缓声音中微微带着隐忍。
宴喜一怔,抬眼看着前面缓缓走在月光下的颀长背影,那张英俊的容颜因为常年紧绷而显得有几分肃然,但此刻却似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有他从未见过的……怅然。
“主子,为何这样问?在奴才心里,您是好人,要不是您救了奴才,这世上早没有一个叫宴喜的人了。”他喉头一阵酸涩,几欲哽咽,因为他想起了三年前自己走投无路,差点饿死在雪地中时,是吕长清向他伸出了手,让他吃好喝好,救了他这条连上天都遗弃的贱命。
“好人?”吕长清哧哧一笑:“不对,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账罢了!”
“……主子。”宴喜心疼的看着他,那笑未达眼底,掩不住伤意。
春末的风透着一丝温热,拒绝了马车,吕长清沿着青阳县的主街慢慢走着,路过街心的石桥时,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怔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过去,青石板堆砌的桥阶上有被岁月划下的斑驳痕迹,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走过这条路了,怕想起那日母亲死的情景,怕想起与倾月相遇的那天,更怕想起……她们的好。
见吕长清撩开衣摆欲坐下,宴喜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吕长清见状,没说什么。桥下红彤彤的灯笼沿岸悬挂,如一条火龙蜿蜒绵长,点缀了寂寥的夜色。
“宴喜,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良久,宴喜听见吕长清仿若叹息的说道。
“既知错了,改了就好。”
河风粼粼而来,吕长清低头扯了扯嘴角,指尖反复抚摸着身旁凹凸的青石板,目眶略微有些泛热:“若是改了也弥补不了,怎么办?”
“……”宴喜怔住,再不知如何回答。